“不。”林雪河打断道,“往前倒一点。” 他选择的片段并不是规则里所说的濒死时刻,而是自己想看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天陆崇去参加的宴会,是为了庆祝新任家主的继位。 有史以来,血族每个家族的掌权者都会在上一任家主确认死亡时才举行交接仪式。只有林雪河的父亲是例外。 就像现任林氏家主曾说过,原本该掌管这整个家族的是他的父亲。 可惜,因为他的一句诅咒,本该成为家主的吸血鬼变成了蝴蝶。 没有林流,诅咒就无法解除。大家默认这个可悲可怜,被亲生儿子诅咒的吸血鬼不可能再变回来了,就这样选择了别的继任者。确定了家主的正选。 宴会那一天,林雪河在高塔之上也能听到庭院中传来的音乐,和酒杯相撞的清脆响声。 他的父亲也能听见。 最可悲的就是这个。变成蝴蝶后,他的父亲依然保留着吸血鬼的敏锐听觉,也保留着无法接触阳光的致命弱点。 他的房间里,窗户每天都紧锁着。只有在那一天,他亲手推开窗户,亲眼看着蝴蝶飞出了窗台。 那是他的父亲的选择。 继续等待下去,或许还有一天能等到女儿的解救。但那有什么意义呢?它的存在已经被盖棺定论为“死亡”,终日囚于暗室的生命漫长而虚无。 林雪河想知道,那只蝴蝶是不是真的被陆崇看到过,化为灰烬时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可红安妮太过吝啬地使用力量,他只能看到陆崇被推进地窖之前的一小段。 彼时的陆崇浑身都已经湿透,被推倒在地上,一脸倔强地看着为首的血族少年。 那是少年时的秦宴。 林雪河走到他们身边,面不改色地朝秦宴身上踹了一脚,果然踹空了。 陆崇被独自关在这里四个小时。狭小的地窖里氧气稀薄,他被大人发现时几乎陷入窒息。 “可怜的孩子。”红安妮说。“你要选择这一段吗?” “不要。”林雪河说,“换第二个。我想看他知道自己要和血族联姻的那一天。” “你确定?”绿安妮露出古怪的表情。“你这是在浪费机会。” 濒死体验至少是在陷入危险的时刻才会发生,林雪河的思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确定。”他的思路当然不同,“跟你们的规则没关系啦,只是因为我想看这段。” “……” 绿安妮说,“好嚣张的吸血鬼,怪不得大家都讨厌你。” “别管他啦,就给他看嘛。”红安妮说,“这样对我们更有好处。” 陆崇是高三那年才知道,自己必须要和一只吸血鬼结婚的。 难得聚齐了父子两人的晚餐桌上,陆明灯忽然提起这件事,用的还是“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语气。 陆崇脾气上来,把晚餐全掀翻了。 碗盆都被摔碎,餐桌和地上一片狼藉。虽然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实体,林雪河还是忍不住躲了一下飞溅的汤汁。 “对不住了儿子。”陆明灯讨好地说,“都怪爸爸没本事呀,跟你那几个堂叔堂伯不一样,没有话语权。其实血族跟人类也没多大差别,大不了结了婚分居。咱乖乖听话,以后继承家业日子照样过嘛。” “哈。你说出这种话都不觉得自己荒谬吗?” 正是心浮气躁的年纪,陆崇拳头都捏硬了,望着他的眼神愤怒又悲哀,“身为父亲,你从没想过为我争取一下吗?!” 他几乎独自长大,陆明灯没有应酬的时候也很少回家。问起来就是公司事务繁忙,家族里的长辈让他去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身为旁支没有继承权就免不了多讨好些,仰人鼻息地过日子。 陆崇早慧,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不好接近的高冷小少爷,其实内向又心思敏感,一直期待着和父亲多联络感情,渴望促膝长谈,彼此敞开心扉增进关系。 好不容易在家里碰一次面,陆明灯却总是油腔滑调地敷衍。他们几乎没有过面对面说心里话的时候,陆明灯还没有保姆阿姨对他了解得多。 他对父亲的失望,就在得知这个婚约时达到了顶峰。 仗着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记忆的播放,林雪河大胆往前,几乎贴着陆崇的脸在看。 这个十八岁的人类少年眼中有深埋的痛苦,隐忍的泪水闪烁了几回,倔强地不愿落下。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儿子。”陆明灯意味不明地说。“对不起,但我希望你能晚一点明白。” 回答他的是陆崇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天后,他对父子关系彻底寒心,从家里搬出去住,并且改了高考志愿。 陆明灯为了分得家族产业一直在公司里经营,他偏不。早就规划好的金融系被他重重划掉。他宁愿去学习母亲的专业,哪怕是他完全不了解的专业,只要想做,他就能做好。 陆崇失望离席后,林雪河转向另一边,站在陆明灯面前又观察了很久。 抛开父子感情不论。从旁观者的角度,他能看出陆明灯并不只是为了讨好主家,才献出自己的儿子去跟吸血鬼联姻。 但陆崇身在其中,是抛不开的。再加上父亲有意在隐瞒,他到现在都没想通也很正常。 林雪河说,“你们知道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吗?” “不知道。但是心死不算死。”红安妮说,“你又选错了一次。” 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半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流露出来。绿安妮不解道,“你是不是没听明白规则啊?只要第三次也选错,你就真的会死在这里的哦。” “嗯嗯。”林雪河微笑道,“但我怎么会选错呢?从一开始就知道呀。” 还要感谢小陆崇,听从了心理医生的建议,把每张照片背面都写满感言,他才能把相册当书看。 一直到十八岁的大陆崇,都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红安妮和绿安妮不安地对视,看着他微笑的脸,仿佛在看不知名的怪物。 “我选择,他的性征分化成alpha的那天。”林雪河淡定道。 “也就是第一次发情期到来时,他独自度过的那天。” ** 在番茄炒蛋和青椒炒蛋两只小幽灵分/身的带领下,陆崇进入了另一个独立空间。 他当然不乐意玩这么离谱的游戏,但从另一个角度想,能看到林雪河的过去确实也很有吸引力。 从小到大,跟他产生过关联的人或许很多,但真正有了解的没几个,更别说选择人家的濒死时刻了。 与其如此,他更想知道林雪河都经历过什么。哪怕这只吸血鬼足不出户,很可能日常都在无聊中度过,他也觉得那些无聊中,有神秘的不同寻常的部分。 他一直都想知道。 只是以他的性格,现阶段是张不开嘴去问的。毕竟从小情感的需求都被他爸拒绝,要么就是已读乱回,他对主动提出要谈心这种事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更何况,林雪河嘴里也不一定有实话,“我选择……他第一次过度使用力量的那天。” 陆崇说,“我说的是林雪河,别搞错了。” “……” 或许是错觉,他看到红安妮和绿安妮同时翻了个白眼。 人生胶卷的画面在他眼前扩大,填充成实景。他察觉自己站在一间普通儿童房里,窗外就是绿油油的草地。这个时期的林雪河,还没有被放到高塔之上单独关押。 但他看起来过得已经很不好了。 陆崇深深地皱眉。 这细胳膊细腿儿……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这么瘦弱过。 真的是三岁。林雪河第一次透支力量是在这个年纪,所以之后每次耗尽自己,都会回到这个形态。 父母亲人都不在,甚至连个保姆阿姨都没来安慰,房间里只有这个柔弱的孩子,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嘤嘤地哭,猩红的泪水不断地从眼角落下。 他怀里抱着小狗玩偶,给自己擦脸时发现泪水也变成了血色。不想把小狗弄脏,他把玩偶扔到了一边,缩着肩膀靠在角落里害怕地发抖,断断续续咳嗽,“疼,疼死了……我要死了。” 陆崇整颗心都被绞紧,忍不住地弯下腰去想要抱他,双手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叮叮叮,猜错喽。”绿安妮满意道,“你还剩下两次机会。” 画面被抹去。陆崇直起身,第二次选择了林雪河父亲去世的那天。 他第二次的选择和林雪河重合了。红安妮和绿安妮默契地对视,心照不宣地笑开。 好耶!他也浪费了一次机会。 同样是那一天。陆崇这次以林雪河的视角看清楚了,暗暗地磨牙,“骗子。” 高塔上的公主果然是他! 就知道会是这样。 陆崇想到他们在庄园夜里的对话。林雪河无比自然地说“那不是我”,真是毫无破绽的语气。 他却有种奇怪的直觉,就觉得自己跟林雪河曾经是见过面的。虽然也不算完全见过,但他的直觉的确应验了,也算给了他一点信心。 那只在他手背上化为灰烬的蝴蝶是林雪河的父亲。他心里震撼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的意识估计也快灰飞烟灭了,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当下,“看第三段。” 陆崇从那些线团般飞舞缠绕的人生胶卷中,指出了第三段。 和林雪河提前知道答案不同,他毫无头绪,只能靠运气,或者说靠直觉盲选——这么说都太好听了。其实他就是在赌博。 “你确定要选择这一天吗?”绿安妮语气兴奋到诡异。 “快!快打开这段时间!” 红安妮选中那随机得令人绝望的一段,时间被展开成立体的场景。 陆崇刚想要踏进去,扭曲的空间漩涡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了他。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笨蛋!不是那一天。”
第37章 脱离独立空间的刹那,林雪河恢复了使用[神谕]的自由。 他原本可以直接把这两盘炒蛋干掉。但他也好奇自己的人生胶卷长什么样子,索性钻进来看看。 刚进来就撞见陆崇往错误的答案里钻,他一点都不意外,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臂往外拖。 陆崇被他扯得向后踉跄,晕头转向看不明白,“你怎么在这?我靠,我能摸到你了!” “……” 红安妮与绿安妮同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你为什么可以出现在这里?!” “很简单啊,只要诅咒你们的世界不堪一击,可以被任何人随意进出就够了。” 林雪河好奇地抓住一条胶卷拉下来,看到里面流动的场景是幼年时的自己,独自坐在窗边下国际象棋。 “原来从别人的视角看,我是长这个样子的。”他观察后满意地评价,“比照镜子看到的还要顺眼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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