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张爷爷为什么也不学了呢?”她茫然地问,“你刚才说张爷爷有天赋呀。” “他啊,是比我有天赋,但情况特殊,所以即使是那样的天赋,也不够他再学下去的。” “什么情况特殊?” “他是独生子,家里条件又不一般。”袁玉行用时下年轻人流行的方式说,“除非学成了天下第一,不然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产咯。” 他语气轻松,像在开玩笑,何西却没有笑,稚嫩的脸庞浮现出郑重之色。 她喃喃地说:“不能继续学围棋了……那时候的张爷爷一定很难过。” 小男孩怔了怔,没有说话,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苍老的目光变得分外柔软。 何西感受着发顶传来的体温,又小声说:“袁爷爷,你决定不学了的时候,应该也很伤心吧。” 即使是她也能看得出来,两个爷爷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依然那么喜欢围棋。 从前只会更喜欢。 “……不伤心。”小男孩别开脸,声音很轻地说,“我没天分,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哪能一直把时间耗在这东西上面,放弃也是应该的。” 他说得又轻又快,话音淌进寒冷的夜,像一片悄然融成了水珠的雪花。 雪仍在下。 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安静地看着雪,掌心已接过无数朵纯白的花。 她看见管家阿伯从不远处的长廊上匆匆走过,目光相遇时,笑着对她点点头。 何西就也笑起来,朝路过的老人招招手,然后问身边的小男孩:“对了,袁爷爷,他们为什么叫你富贵呀?” 她已经弄懂了大致的来龙去脉,知道管家爷爷和张爷爷口中的那个富贵,就是袁爷爷。 可袁爷爷的名字明明是袁玉行。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那是小名吗?”小女孩有点羡慕地说,“我就没有其他的小名哎。” 孩童问得纯真,袁玉行微微一怔,便叹息似地笑了:“因为你的名字本来就很好,不需要别的名字了,小何西。” “富贵不是小名,是我以前的名字,十几岁的时候改成了现在这个。” 小女孩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咦,你改过名字呀?” “是啊,最早叫袁富贵,很土吧?”袁玉行说,“这是我爷爷起的名,小时候在街上喊一声富贵,能有一个排的人齐刷刷回头,哎,傻气得很,幸好改了。” 何西被逗得笑弯了眼,连忙说:“现在的名字特别好听,有种古代人的感觉,是你自己起的吗?” 袁玉行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这个名字的确是从古诗里来的。” “真的吗?是什么诗?” 白雪纷飞的屋檐下,个子矮矮的小男孩凝望着天边遥远至极的星与月,不知想起了什么,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露洗玉宇清无烟,月轮徐行万里天。”他轻声说,“是从这句诗里取了两个字。” 小女孩听得认真:“袁爷爷,这句诗是什么含义?” 她听不懂诗句背后的寓意,只觉得大约是幅很美丽的画面。 像停泊在小小掌心的雪花一样美丽。 耳畔童声清脆,有着苍老灵魂的小男孩因而想起那首自己唯一完整背下来的冷僻古诗,想起如梦似幻笑声欢畅的今夜,也想起更多更多的事。 他注视着眼前真正年幼的孩子,声音忽的哽咽。 “诗里说,你会见到一个很美好,很宽阔的世界……只要你听从自己的心,一直往前走。” 月光清澈如水,细雪一直一直地往下落。 玻璃窗前的青年怔怔地凝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蓦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人,温暖的棕发在空气里划出一道烂漫的弧线。 “外面下雪了。”郁白喃喃地说,“是真的下雪了……还是我的幻觉?” 他才刚期盼过极少降雪的群星市能下一场雪,雪就忽然落了下来。 几乎像是神的应许。 揽尽雪花的浅棕眼眸此刻那样亮,比月更明,注视着他的男人眼中便也漫过了淡淡的笑意。 “不是幻觉。”祂说,“是真的下雪了。” 是谁让雪落下来的呢? 答案那么明显。 窗边的郁白这样想着,眉眼弯弯地问谢无昉:“你不过来看雪吗?” 伫立在洗手池前的男人就放下了手中洗净的厨具,依言向他走过来。 其实只是几步之遥,不过一两秒的距离。 第一秒的时候,郁白看见原本讨厌白色的祂,顺从地走向窗口的雪景。 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盛满热巧克力的杯子,随手搁在餐台上。 第二秒的时候,他主动迎了上去。 喝醉以后随心所欲的渺小人类,给了神明一个灿烂纯粹的拥抱。 白皙的脸颊蓦地紧贴住正透出热意的肩膀,微微湿润的发梢拂过男人线条冷峻的下颌,玻璃窗里映出那片陡然漾开层层波澜的灰蓝湖水。 “我喜欢这场雪。”他用力地抱住了为自己实现愿望的神,声音雀跃明亮,“很美,真的很美。”
第076章 异时42 窗外的雪美得像一场梦。 拥抱的滋味也如梦似幻。 郁白把自己埋在另一个人肩头,模模糊糊地想,这好像是一个很特别的拥抱。 谢无昉比他高,所以即使是他主动伸手抱住了对方,倒仍像是陷入了祂的怀抱。 其实,自从郁白不再是个小孩,就没有在现实中主动地抱过谁。 却总在梦里这样做。 他曾经在不断循环的时空里主动拥抱过陈医生一百多次。 还在昨天不小心主动抱了严妈妈一下。 于是,在有满心欢愉难以言喻的这一刻,本能驱使了酒后醉醺醺的人,支配着他去寻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也的确是温暖的。 纤细指尖落在男人挺括的后背,无意间触到灼热的温度后,反射性地收紧。 然后,又试探性地探过去碰了碰。 温暖得几乎有一点灼人。 和白皙脸颊紧贴着的肩膀一样滚烫。 “……你好像还在发烧。” 撞进高大神明怀里的人类闷声说着,蓦地松开了手,抬起头,清澈目光认真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陡然交汇的体温因此分开,短暂的拥抱也就结束了。 郁白很担心地轻声问他:“这样真的没事吗?” 即使是在思维混乱恣肆的酒后,他仍清晰地记得对方的正常体温是什么样的。 平凡的人类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就使唤你做热巧克力,而且刚才又让外面下了一场雪……” 窗外细雪纷飞,从小就盼着在冬天打雪仗的他,却忽然不想再看到雪花飘落。 “我已经看过雪了。”郁白有些着急地说,“现在可以让它停下来了。” 那个拥抱来得太突然,被人类抱住的神明仍在怔然失神,眸光幽深闪烁,在这一刻下意识道:“可你说这场雪很美。” “是很美。”酒后的人索性不再掩饰心情,坦率地说,“但我会害怕。” “害怕?” “我怕会有什么后遗症。”郁白说,“就像你今天突然回房间睡觉,是因为要帮我回到现实世界。” 神的世界太陌生遥远,孱弱的人类对于祂每种行为的价码一无所知,连关心都不知道该用几分重量。 对太多事都无能为力的人类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为我做这些事要付出什么代价,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所以我会害怕,特别害怕。” 他会恐惧那些突然笼罩下来的、不顾一切的浓烈付出。 因为有时候,代价是被爱的人会伤心一生。 他说得那样认真,眸中鲜明的惊悸都落进那片深邃涌动着的湖水里。 “不用害怕。”垂眸凝视着他的男人低声说,“不会有后遗症。” “真的吗?” 闻言,发梢湿润的醉鬼隐约松了口气,仰起脸看他,语气里满是依赖,就像几分钟前问他是不是会下雪一样。 他反复确认:“真的对你没有不好的影响吗?” “嗯。”谢无昉轻轻颔首,“反而会让我恢复得更快。” 郁白听得一怔,再想象了一下眼前这个神明拥有过的那个世界,那些漫长冷冽的冬日气息,顿时觉得很有道理,进而彻底放下心来。 他可以继续兴奋地看雪了。 “那就不要让雪停下。”他的声音重新雀跃起来,“这场雪下够一整夜的话,明天起来就可以堆雪人了吧?” 当然,兴奋之余,醉鬼的心里还是盛着其他人类的。 “——但是也不能下得太大太久,要是发生雪灾就不好了。不过,这个时空本来就会到期终结,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目光明亮的青年再次往窗边走去,端起温度更合宜的热巧克力,在不断翻腾的凌乱思维里碎碎念着。 浅棕的眼眸里映出雪夜月光,身后的男人一如往常地应了声好,短暂寂静后,又渡来一个微微喑哑的问句。 “那是拥抱吗?” “什么?”郁白回眸看他,反应过来后,扑哧笑了,“对啊,是拥抱。” 昨天早晨在另一个世界里,金色电梯的面前,他告诉过谢无昉的。 拥抱是人类特有的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而且,在这个国度中,一般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之间才会拥抱。 当时谢无昉还问过他:“亲近?” 当时的他回答说:“就是朋友、家人……这些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这一刻的郁白则又笑着告诉他:“我看见雪好兴奋,就没有忍住,很想抱你一下,你是我心目中很重要的人。” 哦,不是人。 他就非常严谨地自己纠正道:“……很重要的朋友。” 转瞬即逝的拥抱早已结束,那种温暖的气息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 眸光深邃浓郁的男人听见这句话,像是皱了皱眉,凝声问他:“你会这样对别的朋友吗?” 别的朋友? 郁白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某个最好的朋友,试着想象了一下相应的画面,差点被杯子里的热巧克力呛到。 “不不不。”他连忙摇头,脱口而出道,“我不会这样对严璟的,好奇怪。” 每次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很难有什么温情的时候,哪怕是在商量非常严肃正经的事情,最终都会莫名其妙转向让人哭笑不得的奇特对话。 怎么可能突然来个热烈拥抱。 一脸受不了地给对方来两拳还差不多。 郁白否认得很笃定,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别人的名字。 还是最不能提的那个别人。 那片灰蓝湖水便难以自抑地泛起冷冽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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