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不适?”行止注意到他说话声变小,“我去请那几人离开。” 方恪把第二盘松子递过去,了然道:“不用。赶走了他们也一样。”又很坦然地说:“他们嫉妒我呢。” 行止笑了。 最后他还是出手了。 他没亲自去,只是一拂手腕,便有随侍出现在茶楼。仙君的随侍都是气度非凡,走过去,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吓得旁边桌道歉、逃走。 但方恪太熟悉人的眼神。 那些人分明是不服的,他们修为不低,有一战的能力,只是不想在行止前表现出来,所以恶意只能投掷在仙君身旁的幸运儿身上。 ——这里是五沌川,上界最贫穷、天赋最烂的人聚集的地方,凭什么人人都在淤泥里,他却有爬出去的希望? ——他这样普通,天赋一般,修为一般,也不会讨好仙君……凭什么如此幸运? 几天后,方恪的住处被烧了。 还好那天他去了黑市,晚些回房,就见到守在门口的李平安。 三清川外都是无主之地,散修最多,还有才到上界的凡仙,鱼龙混杂——反正,别想报官。 “你好好修炼,要是进了三清川,就都好了,”李平安安慰他,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 方恪莫名其妙:“等仙梯开,我就要回去了。” 天梯快开了。五百年才成仙的凡人,短短三年,还能修成神吗? 发神想想还有可能。 怕你到了那天,就身不由己了。李平安敷衍一笑。他看过太多先例。 李平安陪方恪搬家,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也就几把剑、一只猫、一条狗——本来方恪还想买坐骑,数数衣兜,再算下账,就放弃了。 李平安很快琢磨出始末,搞了首打油诗:“红花还需绿叶衬,绿叶无光谁人问?” 他看向方恪,摩挲下巴,语气贱贱的,“不过,是我的话,也看不见绿叶。” 方恪嫌弃道:“抱稳,别弄丢我的猫。” * 仙历三万年,方恪飞升上界的第三年。 方恪等着行止与自己关系变淡,到后来,他不再收行止给的灵石。 灵石退回的当晚,行止又找到杂役房,来见方恪。 房内其他杂役被行止买通了,他说话总是好听的,叫“补偿”,年轻的仙君可能是初尝被拒绝的滋味,比起惆怅,更多的是疑惑。 “阿恪,你不愿做我朋友吗?” 方恪很诚恳、也很不识趣地说:“仙君,靠交易维持的友情,不是真正的友情。” 行止不可能缺朋友,他年轻、俊美、天赋高,说话做事都无可指摘,可以让任何人如沐春风。 而当他受冒犯时,他也不会生气,因为轻易就能解决冒犯的人。 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每次相处,方恪很难不去想:我是不是在占他便宜?他会不会累? 行止一怔,旋即又笑:“你错了。” “我与你不是交易,是因果,”他说,眼里第一次多了方恪看不懂的深意,“命中注定,你是要伴我千年的。” 那晚方恪胆战心惊,越琢磨行止的话,越害怕。 不是他自恋,实在是行止说得像告白。 不幸中的万幸,很快他就知道,行止没这个意思。 这日天气很好,风和煦,月光清,行止喝了点仙酿,眼睛亮亮的,问方恪:“阿恪,你做过凡人……恰好,我道侣也做过凡人。” “他自下界渡劫回来,性情越发冷淡,我不懂为何,你能帮帮我吗?” 一个奇怪的请求,简直不像行止能说出来的。 年轻仙君总是很懂分寸,有恩要偿、有仇须报,同何人说何话,要提前备好。方恪见过行止与人交谈,先用仙力写好要点,再注入识海中。 分寸是个好东西,不做过头、也不会做太少,遵循一套法度,疲累就会少些。 从前方恪莫名觉得,行止的眼里能映出人的影子,但心里不会装任何人。 现在他明白——除了行止那个“道侣”。
第四章 说是帮忙,其实方恪也没帮上什么。 行止那道侣是个男人,年纪比他小些,除了到过凡界,跟方恪八竿子打不着。 ——据行止说,他是个剑修,性子冷清,剑使得极好,无人可出其右。 方恪幽幽道:“天上掉下把仙剑,只能砸死一个人——剩下七个是抢剑的剑修,还有两个清冷剑君,在摆姿势。” 不收灵石后,他与行止相处自在许多。 行止说话也更有人气了些,有时方恪多嘴、损他一句,他也不恼。 今日是特例。 行止的语调比平时高:“那小子是第十一人——他可不需要仙剑。” 方恪挑了挑眉。 看来行止心情不大好,平常都管道侣叫“玄华”,有时会唤“玄弟”……但凡用代称,失掉礼数,肯定是气狠了。 “为什么?” “道心未定,他可不敢让剑认主。”行止说,“正因为此,那家伙这几年闭关,谁也不见。” 按仙凡两界的时间流速算,行止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再持重沉稳,到底年纪小,生气时都一样。 方恪眼里多了些笑,行止发觉自己仪态有失,侧头遮脸,再面向方恪时,已经重回平静。 “阿恪,这几日我不回三清川了。” “那你住哪?” “和你一起。” 这是行止在方恪前第一次提“三清川”。 方恪并不意外。 行止总在晚上出现,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他来不及整理的、微乱的发丝,还有衣袂上的露水,身上湿润的、不属于五沌川的香气,都提醒方恪这一点。 方恪唯一惊奇的——“你不准备结契大典了?” “还有十几年呢,再说吧。”行止飞快答,又问方恪:“我来找你,你不高兴吗?” 他知道方恪没什么朋友。 方恪压下不安,只揶揄道:“他来找你的话,你回不回去?” 行止弯了下眼,很自然的把话题岔开了,只是神色间还是藏有郁气。 方恪不太懂年轻人的爱恨情仇,所以很少去看灵碟——年轻仙君最喜欢在里头传音,交流趣事;但好友因道侣的事苦恼,他又不能不顾。 方恪苦想一晚,觉得行止是因道侣的忽视而生气,但对于仙人来说,修道是头一等的大事,他不愿行止生气,又觉得玄华错处不大。 行止不该来五沌川的,这里属于仙界,但最出名的特产是死人。 方恪这夜睡得很迟,用了下界苦修的功力,把整件事分析几遍,末了,怕自己忘,拿仙力在手背上写一堆。 第二天一大早,方恪去找行止,准备委婉表达自己的看法。 行止不在,只有一张字条在床榻上——“好友,玄华来寻我。法器赠你,希修炼顺利。”旁边确实有个上品法器。 手背灵力发烫,方恪沉默了一会,去拿法器。是个上品储物袋,他把识眼探进去,灵石成山,正要退出来,一股蓬勃的仙力突然占据了识眼。 仙力分品级,越白、越少杂质,品级越高。 方恪瞳孔一缩,只见近乎纯白的灵力在他眼前铺开——“师兄任性,多谢仙友照料。” 想必是玄华留的,字体刚劲有力,略微潦草,却不失法度,功力不浅。 不知为何,方恪觉得格外眼熟。 连留话的方式都一样……他失笑,抛开毫无根据的念头,出门挤仙艇做工了。 再出现时,行止窝在方恪住处的木凳上,腿简直无处摆放,歉疚地看向方恪。 方恪叹了口气,“柜子里有松子,自己剥。” 行止来递请柬,请方恪参加他十年后的结契大典。 方恪早知道,行止对道侣的事很用心,虽还未结契,他已早早开始筹备大典,规划要在何地、何时、请何人来参加。 “你要在帝圣殿举办大典吗?”听说那是三清川最令人神往的地方。 行止笑了,“帝圣殿神圣,怎能行此轻薄之事?” “阿恪,你还没到过三清川吧?到时你来,我派人接你,去看三清川最美的地方……” 杂役的寝屋太小,每间房子靠得也密,因此晚上禁火,没修夜视术的倒霉蛋只能靠月光照明。 方恪是其中之一。 行止说着未来,他笑时,眼弯似月,波光粼粼,是方恪平生离得最近的月光。 那一年,五沌川狭小的杂役房内,仍是半个穷光蛋的方恪托着下巴,从仙君稀松平常的描述中,拼拼凑凑,第一次窥见了三清川的繁盛。 听说,三清川有几大古仙族,神秘无比,只在仙界大事时出现,主掌大局。 听说,那里的大能不用灵石,都拿贮有灵山的储物袋交易,灵石只用来逗灵宠。 听说,能被帝圣殿选中的仙人,有机会成半神,永享长生。 长生啊。方恪眼皮一颤。听说修为到了渡劫境,可化无形为有形,连寿数也能分给别人。 永生的神若分了寿数,会怎样呢? 行止说到了玄华。 “他找我道歉,”提到玄华,行止容光满目,本来那张脸就惹人注目,如今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我和他说开了,以前不过是误会,” 行止顿了一下,说:“玄华想来见见你。” 方恪一抖:“……为何?” “这次出关,他想多了解我身边人,”行止道,“正好,你也同他多交谈,若是他同意,我就把你拉进我们的小队。” 方恪有点懵:“什么小队?” “竞仙赛呀,同你说过的,忘了?”行止笑意盈盈,“此次大赛由……阮族举办,奖品丰厚,拔得头筹的队伍可获得天品仙物——圣灵露,还有其他仙物。” 行止诚恳道:“阿恪,圣灵露能逆死为生,也能修复灵根,对你大有裨益。” 方恪有点印象,他在灵碟里看见过竞仙赛的消息。 一千岁以下的仙君都能报名,与同伴组成队伍,通过资质测试,再下凡界各做任务,根据任务量、任务难度算分数,最后,排名前十的队伍晋级,去往三清川,互相比拼。 前三的队伍必能进入帝圣殿,面见天帝,有缘者,可得天道启示。 只是……他应该没跟行止说过,自己灵根有损? 倒是跟李平安说过,兴许是这家伙说漏了嘴吧。 方恪当然想修复自己的灵根,否则有损寿元,可他仍有迟疑:“我怕是会拖你们后腿。” “怎么会?我们正缺了解凡界的仙人。” 行止眼里多了些深意。 “何况,只要玄华同意,就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 像是知道方恪不会拒绝,行止说:“玄华已决定要见你……别紧张,他只是外冷内热,其实很好相处。”
4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