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紧贴着木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好几回,他只期盼着赵老四永远永远不要出现。 万籁俱寂之中,俞阡忽然听见门外响起噔噔的脚步声。 这人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他的心尖一般,让他迅速乱了呼吸。 是赵老四吗? 不,不对,赵老四的脚步声应该没有这么稳,这么坚定。 想通这点,俞阡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凑到门缝处往外张望——不远处只见一个高高的人影,正半蹲着,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他家院子里已经没有东西值得拿了,所以这人应该不是来偷东西的。 难道……是那个好心的神秘人? 他一边这样猜测着,一边紧紧注视着那道人影。 那人很快便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借着月亮的微光,俞阡看见地上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野雉。 是给他的吗?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热切了,那个人影缓缓地抬起头,俞阡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视线,不受控制地惊呼了一声。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一个怪物?! 正是深秋,屋外那个男人却穿着一件简单的墨色长衫,衣摆还在往下滴水。这些倒不算什么,让俞阡惊呼出声的,是对方的那张脸。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五官如刀削斧凿,锐利的双目望过来时,俞阡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因为那人竟然长了足足四只眼睛,而且每只眼睛都是黄底黑瞳,更吓人的是他的嘴巴,居然被线状的东西缝了起来! 那还是人吗?怎么看都像是志怪小说里的山野精怪啊! 俞阡被直勾勾地盯着,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他想离开门缝立刻找个角落躲起来,但手脚已经麻木,就连牙齿都不听使唤了。 就在此时,那个男人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直挺挺地俯身栽倒了下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俞阡的身体也跟着重重地抖了一下。静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见那人还是没动静,他大着胆子拉开门,谨慎地探头去看。 虽然对方长着一副怪物样貌,但他行的却是好事,不仅给自己送了药材,还救了赵家俊,现在又来给他送野雉,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人,毕竟是神仙嘛,就算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冷静下来后,他一步一步地朝男人走去,可事情再次出乎了他的想象,地上的男人居然缩小成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童了。 俞阡站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把抱起他,同野雉一起带进了屋子里。他不知道这人叫什么,见对方身穿墨衣,便在心里称他为小墨。 小墨身上的衣服还湿着,他就去箱子里找了一件麻布外衫给他换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发现这孩子还挺俊,就算长了四只眼,也比村里最俊的青年还要俊,乖乖躺着的时候,就跟奶娃娃似的,别提多讨喜了。 默默盯了半晌,俞阡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可能是床上躺了个神仙的缘故,他心里已经没有害怕赵老四回来的恐惧感了,虽然小墨也让他害怕,但比起给自己带来过实质性伤害的老无赖,那都不算什么了。 吃完晚饭,俞阡认真洗漱了一番才躺到床铺上。挑灭油灯,闭上眼睛,身侧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奇怪家伙,他一边感叹自己的胆子真够大的,什么人都敢往家里领,一边迅速进入了梦乡。 早上醒来时,俞阡不舍地在温暖被窝里躺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钻出被子,小墨还是昨晚那副乖巧模样,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他把被子都给小墨盖上,然后如往常一样洗漱喂鸡做饭。 忙活了半个时辰回到屋里,小墨已经醒了,从男童恢复成了男人的样貌,见俞阡进来,视线便又悠悠地转移到他的脸上了。 俞阡只觉得一阵尴尬,也不敢跟他对视,沉默了片刻主动开口道:“我叫俞阡,昨晚我见你倒在我家院子里,就把你抱进来了。” 男人没有反应,只是盯着他。 又过了片刻,俞阡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这才继续道:“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要是你想吃些什么,我就把昨晚你拿来的野雉炖了。” 男人摇了摇头,俞阡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只好又问道:“你不想走?” 这下男人点了点头。 “想住我家,每日都得交房租,你昨晚带来的野雉可以让你住三日,十只河虾可以住一日,一株草药也可以住一日,听明白了吗?”俞阡不客气地说道。 他感谢对方给自己带来草药和野雉,但不代表他能无条件地回报对方,他又不是什么大富商,本来就自顾无暇,更别说一个来历不明的怪物了。 男人没有犹豫,再次点点头。 俞阡见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冬天不必在挨饿受冻中度过了。 “你有名字吗?要是没有,我叫你小墨如何?” 男人先是摇了摇头,接着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名字。 “好,小墨,我等会儿要上山一趟,你就待在屋里,小心别让其他人看见你,等夜深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吗?” 俞阡嘱咐完,照旧锁上门才离开。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见村里人在谈赵老头病逝的消息。 赵老头住在村尾,没父母没儿女,独身一人活了六十多年,最近一年身体越来越差,昨晚突然病重,直接一命呜呼了,直到今早才被隔壁老婶子发现。 这事与俞阡无关,他跟赵老头也不熟,只当个故事听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他现在也无父无母,自从跟着那青楼女子走上这条路后,以后估计也没法娶妻生子,怕是几十年后也会落个跟赵老头一样的下场。 * 一路不停歇地来到山脚,俞阡从腰侧解下斧头。家里的干柴快烧完了,得赶紧补充一些,最好是多囤一些留到冬天用,以免大雪封路,出不了门。 他以前别说砍树,就是同时掰断两根木筷子的力气都没有,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炼,他已经可以轻松砍断大腿粗的树干了。 忙活了一个时辰后,俞阡抹了把汗坐在树下休息。 也不知道小墨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听他的话好好地待在屋里。话说,他需要吃饭吗?嘴巴都被缝起来了,应该吃不了吧?等他回去,要不还是帮小墨把线剪了吧,那么密的针眼,看着都痛。 休息完了,俞阡将树干、树枝捆成一摞扛在肩上,准备下山。 这一路十分顺利,虽然他进得深,但一只野兽都没看见。前几天他还听说有个屠夫上山时被灰狼咬断了腿,他自己倒是运气好,进进出出几趟都跟进自家菜园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墨的缘故。 路上又碰见了赵老四的媳妇,赵翠。远远望着还没走近,对方就冷哼一声,往地上呸了三声,嘴里还说着嘲讽的花。 俞阡并不在意,碰见赵翠总比碰见赵老四好,起码她不会动手动脚,不会说一些下三滥的话。 总而言之,这一上午真的是顺利过头了。 “小墨,你在吗?我给你摘了野果子,很好吃的哦。” 推开门,只见屋里又干净又亮堂。桌子椅子摆得整整齐齐,房顶上一条蜘蛛丝都看不见,床上的被褥被叠得方方正正,灶房里的锅碗瓢盆干净如新。 只是不见小墨。 听见后院有些动静,片刻后小墨提着一桶井水从门外走进来。 俞阡见到他双眼发亮:“小墨,这些是你收拾的么?没想到你做得这么好。”他没有做惯这些杂事,与小墨相比,他反倒更像一个怪人了。 小墨点点头,径直将水桶提进灶房,本来空荡荡的水缸,现在盛满了清水。 “要是你是个女子就好了,我负责赚钱养家,你就在家洗衣做饭,”俞阡笑眯眯地看着他倒水,继续道:“这样我也算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小墨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木桶,盖上水缸,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对了,我摘了一些野果子,你吃不吃?这个没有毒,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俞阡把用树叶拢起来的果子递给他,自己同时也尝了一颗。 小墨看了果子一眼,摇摇头。 俞阡以为他是没法吃,赶紧把果子放在桌上,回屋拿了把剪刀出来:“瞧我差点忘了,你的嘴巴被缝住了,我帮你剪开吧。”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再次摇摇头,似乎并不想把线剪掉。 “你不想剪是吗?” 见小墨点了头,俞阡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行吧。你也辛苦一上午了,坐下来休息会儿,你做得非常好,比我都熟练,若你是个女子,我现在就准备聘礼把你娶进门了。” 小墨很少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话,喝了一碗凉水,然后去屋外把刚扛回来的树干给劈了。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艺活也不会做,也就只能干点这样的事了。 第4章 夜色渐浓,俞阡劈完柴回到屋里时,发现小墨已经不在了。 应当是出门寻“房租”了吧。他没有多想,简单吃完晚饭后,靠着柴火的余温烧了一壶热水。 一到冬天连干柴都来之不易,沐浴擦身也变得奢侈起来,仔细算算,也到了该沐浴的日子,再不洗怕是身上都要有异味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倒不会在意这些,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或许是神仙的男人,就算是他往日再不修边幅,此刻也不好意思在对方跟前露出那样的一面。 不消片刻,屋子里就腾起了氤氲水汽。衣物尽褪,青丝散乱,余阡赤身坐在浴桶中,周身被微烫的清水包裹着,只觉得心旷神怡,舒适地长叹一声后,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 近日的疲劳和未知的以后通通被他抛到脑后,此刻他只想闭上眼,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只不过刚阖上眼皮,他猛地想到了小墨。 既然小墨吃不了食物,那让他泡个热水澡似乎也不错。 也不知道现在对方在做什么。深秋季节的夜晚与寒冬不相上下,他还穿着单薄的长衫,万一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神仙病了是不是和普通人一样,也得诊脉煎药。 俞阡担忧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反应过来神仙哪里会那么容易得病。昨夜小墨穿着湿衣前来,今日起来时不还是生龙活虎的? ——不对!小墨昨夜可是突然昏倒了,还变成了孩童模样!难道那就是神仙得病的样子吗? 思及此,他猛地从浴桶中起身,大片的水花扑到地上,溅起了星星泥点子。将身上的水渍囫囵擦过一遍,便急急忙忙地套上了外衫。 他的脑海里接连冒出了一些不好的猜测:万一小墨昏倒在深山里怎么办,万一小墨被豺狼虎豹叼走了怎么办,万一小墨迷路找不着家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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