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云外天见他的第一眼,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可惜作为容器也好,工具也罢,还是少了一点历练,缺了一块神性。”玄钰转头看向白辰,看见小狐狸赌气别过身,露出了背上的伤口。 玄钰的神色未动,呼吸平稳,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了自己的筹谋。 “我看出他六根不净,甚至对我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借口下凡,引他去往凡尘体会人间百态。” 听到这里,白辰的背影飘摇欲坠,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碎。 衡安心觉不妙:“玄钰,可以了。” “凡间种种,皆为计谋。是为了让『容器』通晓人性,心怀怜悯。”他垂着眼,浓墨色的眸底满是阴霾,口中的话语句句诛心。 “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众生踏入极渊,牺牲自我。” 九华点头:“不错,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计策。只是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玄钰对答如流:“因为衡安不想让你知道。” 九华转头看向衡安。 衡安:“……是的,我不想让你过来烦我。” 片刻的寂静后,白辰直起身子,平静道:“都说完了吗?” 他环视四周,将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们每一句话都在围绕着他,可却没有一个人过问他的意愿。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神明,为众生而舍弃自我,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这没什么好指责的,他们的确以身作则,已经牺牲了足够多了。 “是我悟性太低,才让三位神君大费周章。我的性命不值钱的,神君用的时候知会我一声就好。” 他定睛看向冷着脸的玄钰。 从一开始,那张脸上不会有任何情绪,他从来都读不懂他。 “上冠神君,其实你不必使出那些计策。最初的我确实非常地憧憬你,所以只要是你的命令,不问缘由,我都心甘情愿。” 痛彻心扉之后,连眼泪都是奢侈。 “我累了,神君自便吧。” 良久之后,空旷的焦土之上只余两人。 衡安无奈道:“你这副表情还要摆多久。” 玄钰仰望着白辰离去的方向,颤抖的肩膀一早出卖了他。 他的脸上还是淡淡的冷漠,只是多了份挣扎。 “不,我不可以让九华看出破绽。” 是在劝说,亦是告诫。 “接下来要怎么办,什么伤人的话都让你说了,如何才能让他自愿交出净化之力呢?”衡安叹了口气,“你何必把话说这么绝,万一你们之间……并不是绝无可能呢?” “凡事皆有代价,我都明白的,虽然明白,但还是……很不舍。” 玄钰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周遭的屠戮之气比以往更甚,颇有虚张声势的嫌疑。 “衡安,你说这世上,真的有无私的神明吗?” “大概是没有吧。” 衡安不假思索回道。 于他而言,什么轮回,什么人族,那样远大的责任,光是听着就让人避之不及。 神龙的血里带风,本该遨游四海,逍遥自在。 可他偏偏遇到了无烈。这个人族自己都弱不禁风,却还是怀着善意接纳他,养育他。 人族,真的是很温暖的生灵。 他不喜欢枷锁存在于身,可他实在爱惨了无烈,爱他发丝飞扬的模样,爱春风拂面而过的每一轮微笑。 所以,他愿意替他背负起一切。即使永生永世要被框死在冥土之上,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哪有什么无私? 不过是于你眼眸,见证万物有灵,因而心生欢喜,至此天上天下都是你的颜色。 不过是爱屋及乌,不忍让你心伤,因而心生怜爱,不舍你的心爱之物湮灭。 爱不会被不爱打败,越是浓烈的情感,加以时间的催化,往往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化作法则后,被万年孤寂的岁月消磨,衡安始终怀抱着如此的信念在等候。 或许有一天,当忘川的河水倒流,当花树落下第一片花瓣,破碎的魂灵会顺着『最初的指引』而来。 你会重新找到我,我们终会重逢。 无烈……你知道的,我性子急,时间久了,我就不愿意等你了。 你从来不舍得看我难过,别让我等太久了,好吗?
第90章 不归人 十指相扣,额头轻抵。 深邃污浊的识海之中,不稳定的虚影闪动。 “不专心。”元信睁开眼,果断将意识从司灵的识海中抽离。 凡界不适合仙灵久留,即使是负责纠正命运走向的灵使,在使用法术之后也逃脱不了反噬的痛苦。 当污秽逐渐深入识海,从内到外积累的腐败会将仙灵之躯消磨粉碎。 这就是天道法则,不问缘由,不看结果,只有“是”或“否”,而后精准地降临在每一个违背者身上。 因而每一位天枢官的职责不仅仅是编写命簿,他们通常具有洗濯识海的本领,为人多半理智清醒,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 当灵使的识海因反噬而扭曲,由天枢官主动发起的“除秽”便是他们唯一的曙光。 “识海动荡,秽物难除。”元信戴回水晶镜片,浅淡的眉头微蹙,“你很少在我为你除秽时分心,这几日是有烦心事吗?” 司灵漫不经心道:“没有。” “没有?”狭长的丹凤眼微微震动,连带着镜片都抖了一下,元信缓缓开口:“你……是不相信我吗?” 司灵沉默了一瞬:“难除就不除了,我过几日再来。” 说罢便起身要走。 “等等。”元信扣住他的手腕,直视着那双躲闪的眼睛,“我为你除秽数千次,你识海中每一处我都清清楚楚,有时候,我比你自己还要懂得你内心真正的想法。你在担心白辰,对吗?” “是。”司灵有些苦闷,他始终做不到在元信面前说出违心话。 他可能会沉默,但绝不会说谎。 元信:“因为我之前的隐瞒,所以关于白辰,你如今一句话都不肯和我多说了吗?” 司灵咬牙:“是。” “可你是我的灵使,你不应当对我如此排斥,你的识海需要我去洗濯。” “不排斥就够了吗?”司灵发出一声可悲的笑,“那好,你只需如实回答一个问题,我们就能把这场除秽进行下去。” “请问我的天枢官大人,你提醒我可以带着白辰去青界散心时,是否也有九华天帝的授意。” 司灵眼尾的鱼纹逐渐变得鲜红,压着怒火与不解,那曾充满缱绻的目光变得淡薄。 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元信只觉心颤,他努力平息语气道。 “是,但不全是。” 元信的眼神飘向某本空白命薄,早在九华天帝传讯前,在那本不起眼的空命薄上,曾短暂地,不着痕迹地出现过命运的指向。 无往地,醉生梦死楼。 “他以为他是谁啊!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美酒入喉,醇香侵蚀。一阵发热后,白辰的衣襟微散,裸露在外的肌肤发出春桃般的嫩红。 “你少喝点。”凌云简颤颤巍巍将面前如山的酒壶挪走。 “喝……多喝,不醉不归!” 白辰瞬间夺下两壶,如牛饮水开始吞咽,眼眸中晕着水光,早已迷离不清。 “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凌云简伸出两根手指在白辰面前晃了晃,却被白辰一把抓住。 白辰滚烫的脸忽然贴了过来,鼻翼微动,像是在确认味道,他含糊不清地傻笑道:“嘿嘿……当然认识,你是云简。” 远方传来雷声,面前的酒气扑鼻而来,凌云简捂住口鼻,将倒过来的白辰扶正:“早知道不带你过来喝酒了。” 怎么会有人酒品如此之差。 旁人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借酒消愁。 哪有人先是一言不发地喝完十几壶,而后开始精神亢奋胡言乱语。 在人间几十年,和数人虚与委蛇,凌云简是真没遇到过这样的。 “哼,都是假的,霍玄钰是假的。他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大坏蛋,亏我……亏我还那么喜欢他。”白辰眯着眼睛,眼尾上挑的弧度十分勾人,他指着凌云简道,“连你也是假的,对不对?” 凌云简听得一头雾水,内心直呼冤枉。谁知白辰光是说还不过瘾,说着说着就开始上手,手心里凝出一尺长的冰刀,房间里瞬间变得寒气逼人。 “哎!哎?”凌云简吓得直呼,“有事好好说啊你拿刀做什么?” 白辰大喝一声,显然是正在兴头上:“魔障,我今日就要将你歼灭!” 坚固的冰晶顺着门窗生长,凌云简发现逃脱无望之后抱头鼠窜,躲着阵阵寒意。 救命,他和一个酒鬼说什么,这根本说不通啊! “快停手啊!白大仙!” 啪! 一刀劈在瓷白的酒壶上,其力道之强劲,崩裂的碎片没入地板。 “再来。”白辰一脸不满意,又开始积蓄力量乱砍。 “你……你之前就这么能打吗?”凌云简头皮发麻,一半惊惧一半发懵,“都这么强了干嘛还来无往地讨灵丹。” 说到这里,白辰的动作一滞,没躲过脚下滚动的酒壶,眼看着就要栽倒。 凌云简没多想,直接飞扑过去:“小心点啊!地上都是碎瓷!” 真是无奈至极,仙人竟也有这样不稳妥的一面。 当初在凡间时怎么没…… 哦。 凌云简恍然大悟,白辰似乎只对霍玄钰有别样的情绪。除霍玄钰以外的任何人,在他眼中皆与地上的草木一般,不值得费心接触,因而总能平静淡然。 “好累。”白辰跪在地上,半栽在凌云简怀里,“我已经……很努力地去练习了。为什么连这点魔气都无法净化。怎么办,你又要对我失望了,我总是做不好你交代的事……” 冰刀的尾部泛出粉红色,指腹处早已鲜血淋漓。 平息极渊魔气的关键在于净化之力。而他作为容器,并未让这股力量达到惊天动地的程度。 九华天帝正是知晓这一点,才将那些灵药一波又一波的送往他的手中,其中不乏他之前所求的灵补丸。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从他诞生的那一刻,结局就已注定,半点都由不得他选。 白辰低垂着脑袋,像是睡着了。 他累了,身心俱疲。 亏空的修为可以靠灵药弥补,然而如何使用,却要实打实的靠自己琢磨。 为了让净化之力充盈,他这些天一次次的走入极渊幻境,冰刀不曾脱手,不知用力挥砍了多少次。 等回过神来,手掌上长满了茧。新生的茧又在下一次的极力挥砍中被磨碎,碾压,最终化作血水,冻结在晶莹的冰花上。 会痛吗? 容器怎么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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