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烈落在极渊上空,眼睁睁地看着骤然升起血红色的结界膨胀。 成型的魔气在其中冲撞,发出婴孩般的啼哭,尖叫凄厉刺耳,几乎要挣脱最后一层屏障。 整个极渊现在就是个巨大的蛋壳,孕育出无数大魔互相蚕食,早已生出来灵识,叫嚣着挣扎着要出壳。 “衡安!” 越往下,罡风阵阵如刀割,无烈视物不清,只能不断地呼喊确认,穿过结界的那一刻,最坏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相比外层的躁动,结界内却平静无风。无烈忍着剧痛,任由魔气侵蚀他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朝向视野中的身影走去。 “我来了。” 他张开怀抱,凭着本能的探寻,抱住了那模糊的人影。 从前的极渊虽是炼狱,但还在可控的范围。有衡安的净化之力加持,断不会在同一时间出现数个大魔挣破结界的趋势。 “无烈?”衡安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懵懂,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初识之时。 “对不起,我好像又闯祸了。” 魔气的成长必须有养料,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失控的不是极渊,而是衡安。 无烈将手探入他的胸膛,里面空空如也。 再看向周围的破灭之相,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魔气,这个天地神龙孕育出的,极其强大的心魔。 衡安闷声道:“我以为斩尽这里的魔气,净化完成后就能有力量帮你建好轮回,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怎么都杀不完,斩不灭呢?” 即使是拥有净化之力的神龙,也难以拔除执念造就的心魔。这不是一朝一夕执念,而是从两人相遇开始就以种下的隐患。 “等我休整再战,我一定能解决它们。只是……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衡安越说越小声,这场战斗仿佛没有尽头,不知昼夜,耗得他精疲力尽,没什么力气了。 傻瓜,那是你的心魔,根本敌不过的。 如果可以,他想捧起衡安的脸,看清他脸上每一处微妙的变动,像从前那样用手轻轻摩挲以做抚慰。 可他不能,魔气入体,衡安尚有龙甲可以抵抗。而他感受着逐渐僵硬的身躯,连开口都变得艰难。 “我……不生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烈闭上眼,顺利地寻到了衡安发凉的唇角,“衡安,不要认输,不要被心魔打败。”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吻。 巨大的灵力灌入口鼻,无形的风暴包裹着两人,爆炸声在四周此起彼伏。 血腥味唤醒了意志昏沉的衡安,唇间绵长的吻加重,纯净的灵力宛如潺潺流水,不仅唤回了他的意识,胸口的空洞也在慢慢恢复。 “唔……不……” 无烈自爆了。 衡安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温润的脸变得灰败,怀中的身体变得僵硬。 若无净化之力,可用血肉相抵。 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 躁动的极渊变得安静,结界渐渐回缩。 衡安发狠似地将人推开:“停下!!!” 或许是力量将尽,无烈的身体变得轻盈,仿佛碰一下就能飘走。可他仍是笑着的,脸上没有一丝遗憾。 衡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悲愤绝望道:“你要留我一个人吗?” “不要怪我。”无烈的身体溶解出点点星光,那是魂魄在碎裂。他会和千千万万个人族一样,消散成灵质汇入忘川,不再具有意识,终将成为新生魂魄的一部分。 没想到,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我多想看清你的模样,多想告诉你,这已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心魔已消,从今以后再也没什么能威胁你的安危。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你会是云外天名副其实的上冠神君。 星光熠熠,再有不舍,终究还是消散了。 衡安呆愣着伸手,只能触到一片虚无。 “无烈……无烈……” 浑身的血液鼓动,胸口激烈跳动着,他的力量似乎比以前更甚。现在的他轻易地就能净化完这片极恶之地。 只是这样吗? 牺牲了无烈,就只为了换这片天地的安宁。 很不值啊…… “对不起,让我再任性一回吧。” 衡安扔掉手中的骨剑,他沉默的看着极渊之中漫天的魔气,眼底闪过犹豫和挣扎。 他如此奋力,没想到却加速了他与无烈的离别。 这是何等的讽刺。 早知如此…… 悲郁交加之中,衡安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不值得,这世上一切都不值得。 只有无烈存在,他的存在才有意义…… 片刻后,他大手一挥,结界上方掉下个人影。 玄钰掉在淤泥里,一头雾水地看向天空:“衡安?” 衡安浑身发着威严的光,身后出现了巨大的圆轮。 “我问你,可否愿意接过上冠的名号,替我扫除此处余孽。” “你……”玄钰说不出话,因为眼前的衡安,并非他认识的那个肆意的龙神。 巨大的圆轮缓慢旋转,足够神圣,却如同枷锁,将衡安钉死在其中。 “我将以神躯化型,以神魂为引,追随无烈遗志去往忘川。此后再无『我』的存在。” 片刻间,圆轮的中央不再有衡安的身影,只有一道光,没有任何形体的光。 罡风四起,骨剑碎裂成细小的碎片。强大的力量能撕裂空间,在极渊之中割裂出细小的裂痕,无人知晓裂痕通往何方。 “谨遵神君教诲。” 无须多言,从那震慑力极强的光晕中,玄钰明白了一切。 远比神明还要深远的存在。 圆环之中,日月相伴,犹如万丈高楼,层层叠叠九层轮转。 其中又分裂出两抹金光,一个落在玄钰的心口,另一个缓慢笨拙地飘离极渊。 玄钰:“那是?” 那圆环的声音高深莫测,竟没有一处与衡安相像。 “是『容器』,时机成熟时,它会帮你永绝极渊之患。” 玄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抹光离去,这时的他还能冷静理智地思考衡安话中深意,依然固执地认为自己这一生,不会遇到值得心动的人。 某一天,在忘川河的深处,多出了一片白雾笼罩的土地,焦黑的泥土死气沉沉,孕育不出任何生灵。 青界,云外天皆为此震动,想要前来一看究竟的人数不胜数,然则死者之地,岂容生者踏入。仅仅是站在白雾边缘,就能感受到来自这片焦土深处的威慑。 令人奇怪的是,这片土地上并生灵,更无神明,却能阻挡众人探寻的脚步。直到在众人的请求之下,九华天帝下界走了一遭,这才有了明确的答案。 焦土之中的力量来源于日月轮,它无须驱使,自行运转,是不可撼动的,属于世界本源的力量。 九层高塔般的圆轮矗立此地,日月轮转永不断,人族的魂魄得以保全。 至此,也解释了尘缘镜为何会突然孕育出数千小世界。 当人的魂魄不用进行漫长的旅行。脱离躯壳之后归于日月轮裁定功过,掌管『轮回』。人族得以壮兴,云外天开始建立起掌管人族命运的宫殿,名为“文昌殿”。 那片焦土,重新定名为“冥界”。 人人皆知,冥土之上并无神明,只有万世不变的——法则。
第88章 故人叹 4 冥界焦土深处,忘川流尽之处,纯白如玉的花树于灰寂之中坚韧向上,这是人族转世的必经之路。 洗去一世污秽,走过万年不败的花树,踏过古老青暗的石桥,便可抛却过往,重入凡尘。 日月轮高悬于空,审判人魂。 比神明还有久远的存在,即为法则。 法则是天道的意识,是维持天地秩序的规则,一旦“存在”则很难撼动。 日月轮是冥界法则的实体,只为人族,为魂灵运转。法则之下,连有通天神力的九华神君都无法踏足此地。 因为日月轮拒绝生者干涉冥界。 万年以来,无人知晓骨白的轮盘之内藏了什么玄机,只知它是冥界唯一正确,永恒不变的核心。 可玄钰知道,他知道那巨大的九层圈环,其实是龙神的骨骸炼化而成,与圆环缠绕着的,流光溢彩的光带是其血液。 神躯化型,神魂为引。 在其中央跳动闪烁的,是龙神玲珑剔透的心脏。 曾经的衡安,最终还是找到了与挚爱永恒的办法。 万念俱消,世上无我,无你。我于浩瀚无垠的魂灵中,试图寻回一点你的痕迹。这样千年,万年……好像你从未离开。 花树摇啊摇,走过的人变慢了,直到上桥的人影变得虚虚实实,完全静止。 “为什么不放他出来?” 玄钰蹙眉,手上托起的烟雾闪着不同的画面。 “你答应过我,不会干涉我的决定。” 背后的魂灵一动不动,这方小小的树影之下,时间不再流淌。 “我是答应过你,可我同样说过,我不认为你的过度保护会给白辰带来什么好结果。”银发的人闭着双目,满溢而出的力量化作星辰流转在他身侧,美轮美奂。 “玄钰,难道你现在仍然觉得,什么都不告诉他,是对他好吗?” 他睁开眼,眼眸中闪过微蓝的底色,似乎有一丝不悦。 玄钰则微微一怔,印象中,这个人很少唤他的全名,通常都是一声“喂”或者“小冰块”。 此刻玄钰不得不承认,那个顽劣的,爱捉弄人的,除去一身神力毫无优点可言的衡安真的已经消失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代表了法则本身的冥界之主。他端庄肃穆,眉眼中不复当年的神韵,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鲜活的气息,看不见一点衡安的影子。 “是。” 玄钰直视着那双眼睛,手中的那团雾动了动。 “没有什么比置身事外更能保护他。” 衡安沉默片刻,仔细瞧了瞧他如今深沉的模样,冷哼一声:“倒是和无烈越来越像了,一样的自大自私。” 大手一挥,白雾的中央出现了奋战的背影。极恶的魔气流窜,白辰手无寸铁凭着乱打的法诀苦苦支撑。 玄钰怒气冲冲:“让他知晓过去是为了让他自愿交出净化之力,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让他去送死吗?” 还未等到衡安发回答,他手握银枪,急地就想闯出静止结界。 “站住。” 冥土之上,法则不可违背。衡安的话一出,玄钰的脚就像是被钉死了一样,再急再气也只能回头怒视道。 “为何拦我?他已经为我死过一次,我不能再让他……” “原来你也会这样悲切的时候。”衡安道,“他不会有事的,他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坚韧。从你决意将他转生成狐妖开始,你一直都考虑地很周全,可还不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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