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罗浮小筑的高台之上,有二人正对坐着饮酒。 一人素巾白袍,端坐于榻,另一人僧衣短褂,箕踞而卧。 一人端方守礼,一人狂放不羁,倒衬得这画面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那举止放荡的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张鄜自少年便相识的挚交,人称“侠云无迹”的任西东。 “世渊,我此行从萍州一路北上,可是听了不少有关你的传闻啊。” 那任西东虽身着僧袍,但眉目生得却比女子还要妖异,轻轻一挑眉,面上便生出了无限风流之意。 张鄜早已习惯了老友的平日姿态,因此只是淡淡地回了几字:“何等传闻?” “听闻圣上近日里不仅要立乔氏为后,还有意提拔其兄乔敦为大司马,将三军之权全交付至其手中。” 任西东举起桌上那槐叶浸的冷陶一饮而尽,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喟叹,冲他眨了眨眼: “究竟是传闻还是真事呢?” “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张鄜以问答问,也抿了一口杯中冷陶。 任西东笑了笑:“是真便了不得了!” “自蔺家出事之后,大司马一职便一直空悬,而底下的几位将军都是丞相从军时的旧部,这回若那姓乔的坐上这大司马之位,只怕军中各部都要大换血了。” “看来呀,丞相这回是真要‘失势’咯。” 张鄜闻言亦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失势也好,届时我便有空同你一道游历河山了。” “别了!就算我同意,你底下那么多门生同意吗!?” 任西东笑着笑着,突然叹了口气,正色道: “世渊,皇帝越来越忌惮你了。” “连我都能看得出,朝中那些个老滑头又怎能看不出?说真的,你哪日不如找个致仕的理由,去终南山避祸算了。” 张鄜却不动声色地回绝道:“避得了一时,岂能避得了一世。” “陛下近年来身体欠恙,我若同他人一般避世,朝中大小之事,谁能处理?” 话中道得是“谁能处理”而非“谁来处理”,仅一字之差,任西东便明了张鄜的意思,只在心中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道: “陛下既立了新后,想必离立储也不远了。” “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张鄜这回凝眼看了他许久:“此话是你自己想问,还是别人教你替他问的?” 当今圣上既忌惮丞相的权势,又倚重丞相的权势,近日虽出现了君臣疏远的迹象,但朝中却依然无人能撼动张鄜的话语权。 皇上立储在即,朝中人人都知丞相一言可抵万金,若是哪位皇子得了那人的青睐,他便离那众人梦寐以求的龙椅不远了。 故而此话不仅相当于试探,问的时机也是相当暧昧。 任西东闻言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但在那人如炬的目光下还是坦言道:“……虽是替人所问,但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他为人豁达洒脱,平日里在京中亦是好友如云,而那些好友也大多出自名门世族,与宫中的妃嫔皇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他才张口问了半句,便被张鄜给察觉了。 “相比于其他皇子,似乎三殿下与四殿下的文采学识要更好一些。据说两人的剑术武艺不相上下,乃是文武俱全的栋梁之才。” “六皇子与八皇子玩心太重,比起那两人似乎便逊色了许多,还有十三皇子……” 任西东摸了摸下巴,看向张鄜:“我听闻前阵子十三皇子似乎骑马落摔了,据说一直躺到现在都没转醒呢。” “宫中请了太医给那小殿下瞧病,说十三殿下身体脉象都很平稳,仿佛睡着了一般,但不知怎的就是不见转醒,这倒也算是一件奇事……” 张鄜正要开口,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陈仪的声音带着些许慌张。 “进来。” 任西东见着陈仪掀帘而入,俯身在张鄜旁贴耳道了几句,只隐约听见“小公子”、“学堂”、“闯祸”有关的字句。 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他便见到自己好友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钟淳(举牌子):拒绝动物表演!
第7章 黄粱(七) 钟淳寻了个空子,又趁机窜回了人群中,奴儿黑黑循着味儿追来,将众学子们撞得人仰马翻,引起喧涛一片。 混乱中,他本想顺势躲到那乔松后头,却见地上躺着什么赤花花的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半块鲜血淋漓的生肉——血水咕噜噜地淌到了地上,将石砖内的青藓都浸出了一股腥膻味。 钟淳面色一凝:想来方才乔二便是用这块生肉去诱发那奴儿黑黑的野性,诱它来攻击撕咬自己的。 想到这,他便忍着恶心一口叼住了那块冒着血气的肉,转身朝假山后的竹林跑去—— 那奴儿黑黑闻见血腥味,眼睛都冒绿光了,呲着一口尖牙便朝跑得慢吞吞的钟淳奔去。 “奴儿三三不会出事吧……” “我感觉它快被追上了,我不敢看了!” 就在众人为奴儿三三提心吊胆之时,却见那只胖猫儿两脚踮起,不徐不疾地折了根细柳长的竹枝,然后…… 然后它竟把竹尖刺进了那块生肉中,颤巍巍地举起两只前爪,摇摇晃晃地将其钓了起来! 奴儿黑黑凶神恶煞地赶到,正要劈头盖脸地对胖猫儿一顿咬时,却忽地嗅见了竹竿上的肉味,迅猛的脚步慢慢迟疑了下来,接着便被勾了魂似的,转而去扑那块吊在竹竿上的肉。 那只胖猫儿见状却不慌不忙地举高了竹枝,眼见着那奴儿黑黑垂涎欲滴地在原地蹦啊跳啊,就是够不着那块肉,最后更是累得开始喘起粗气来。 众人见状不禁啧啧称奇,而乔松被折了面子,眼看着局势被一点点逆转,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朝奴儿黑黑大吼: “蠢货!去咬它!!去咬它啊!!!” 张暄见奴儿三三那颇为悠然的模样,也渐渐放下心来,嘴皮子不禁又痒了,朝乔二嘲讽道:“方才是谁说要把这最后一场比试‘让’给我的?”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跪在地上喊‘爹’!” “你们看!那胖猫儿再做什么!?” 一人忍不住惊呼道,大家便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两只猫儿的战场。 只见那棕红的胖猫儿冲着奴儿黑黑“嗷嗷”地吼了几嗓子,随即便一爪子把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它给拍到了地上,但出人意料的是,那奴儿三三并没有趁机作些扑咬的动作,而是将那竹竿上的生肉撕下了一块,送到了奴儿黑黑的嘴边。 此番动作反复几次,先前凶神恶煞的奴儿黑黑竟渐渐收起了最初的獠牙,乖巧地躺在地上露出了自己的肚皮来,似乎在等着另一只胖猫儿喂肉给自己吃。 众人望着令人大跌眼镜的一幕,纷纷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议论声亦如滚滚沸水般炸开: “你们看清了吗!奴儿三三竟然在摸奴儿黑黑的脑袋,表情似乎还很享受……” “一只猫儿在摸另一只猫儿……我这是在梦里吗……” “好想捏捏奴儿三三的胖爪啊!” “嗐!你们都没看出来吗,奴儿三三是在‘驯服’奴儿黑黑,这可比单纯的角斗有意思多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奴儿三三身上,却未关注到一旁脸色越来越黑的乔松。 直到那人不知从哪取了跟带刺的棘鞭,赤着眼睛径直地走向了躺在地上打滚的奴儿黑黑,人群才重新骚动起来。 张暄竖起两道眉毛,向前几步试图拉住乔松,厉声道:“乔二!你作什么!” 乔松却像被抽了魂似的,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阎王脸朝奴儿黑黑走去。 奴儿黑黑见主人朝自己走来,还讨好地摇了摇尾巴,主动把脑袋凑了上去,以为主人要和以往一样爱抚自己。 殊不知得到的确是足以打裂骨头的一鞭子! “嗷!!!————” 一鞭下去,奴儿黑黑背上登时被抽出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来,朱褐的鲜血将周遭的皮毛染得湿红。 “嗷呜——!!” 钟淳见状愤怒地朝乔松扑了上去,结果被那人一臂攘开,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啪——!!” 乔松边抽那疼得嚎叫的黑脸猫儿,边恶狠狠地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我叫你躺下!我叫你躺下!今个儿非在这抽死你这不服管教的畜生不可!!” “啪——!!!” “啪、啪——!!” 那奴儿黑黑本是乔府下人从林子里抓来的,虽在府中训了几日,但到底还是野性未脱,被狠狠抽了几鞭后竟也燃起了几分生存本能,就在众人以为这可怜猫儿要被活活打死之时,它竟尖叫一声,一爪劈开那棘鞭,朝乔松扑身咬去—— “……啊!!!!” 乔二暴地惨叫了一声,手中鞭子滚落在地,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小腿。 只见原本雪白的衣袍突然现了两个血淋淋的窟窿,里头的血还在不止地往外淌着。 “公子!!”乔家下人见状立马惊恐地俯身将其扶住,从襟中掏出布条为其止血。 那奴儿黑黑刚尝了血的味道,骨子里的肉食本性又被重新激发了,更何况它刚受了重伤,急需补充些东西来维持体力,它黑洞洞的眼睛在人群中转来转去的扫了几圈,最终锁向了离自己站得最近的张暄! 不好——! 钟淳见那黑脸猫儿朝一脸怔滞的张暄扑去,想都没想就狼狈地爬起了身,四肢并用地朝那人撞去: “嗷!!!” 张暄还沉浸在方才奴儿黑黑袭主的震惊中,蓦地眼前闪过一只带着血气的利爪,身体还未来得及动弹,便被一阵出奇大的力量给扑倒在地。 他惊魂不疑地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一张血盆大口,眼看着那滴着血的獠牙就要咬向自己的脸,但极度惊恐之下,整个人却僵硬得有如被冰冻住一般,一点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嗷!!!” 就在这时,一团棕红色的球像风一般呼啸而过,硬生生地将动弹不得的他给撞到了另一侧。 张暄瞳孔骤地一缩,眼睁睁地看着那奴儿黑黑的尖牙一口咬在了胖猫儿的爪背上,失声喊道:“奴儿三三——!!” 钟淳已无心去看小魔头的表情,事实上,他已经奴儿黑黑那一口咬得意识模糊了。 痛,好痛——! 掌骨和手臂仿佛牵丝木偶一般完全脱节了…… 奴儿黑黑尝见肉味后更是狂性大发,嚎叫着将钟淳压倒在地,双肢牢牢地钳住自己的猎物,如同野兽进食般迫不及待地朝他一口接一口地咬下去。 “…嗷……!” 钟淳发出一声虚弱地痛呼,尽管他已经尽力挣扎抵挡了,但到底敌不过在野外捕猎经验丰富的奴儿黑黑,不一会儿他的身上就像长满疮的柿子一般,被咬得左一个洞,右一个孔,汨汨而出的鲜血将火焰般的皮毛染成了深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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