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你,”顾流光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当时什么都不记得,肯留我,我很开心。” 午后的暖阳透过茂密的枝叶,这次二人并未进入网吧,禾月将手中的巧克力掰成两半,半块塞进了对方嘴里。 “好甜。”顾流光笑道。 “继续往前走吗?” “走。” …… 日光西行,又至黄昏。 意料之外,禾月见到了属于自己局中的最后一幕。 现世中,那晚他与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摔门而出,身无分文,只能缩在又脏又冷的楼道里,熬了一整夜。 而这段愿望之中,他在门外,见到了来接自己的顾流光。 禾月握着门把手呆呆的看着对方:“你在那两年里,不是重伤昏迷在床吗?心愿里怎么会有关于这一段的回忆?” “就是因为那两年没能在暗中护着你,很自责,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心愿,”顾流光朝他伸手,“天要黑了,陪我看会儿星星吧。” 禾月将手覆了上去。 夜色吞噬了最后一抹残阳,他们在这段遗憾与心愿编织成的梦境里,一同踏破黑暗,又从天光乍破,走到了日暮黄昏。 …… 这段路他们走了好久好久,最后的终点竟是一片海滩,顾流光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艘小船,载着他朝无边无际的大海中驶去。 按理说海水无法倒映星空,但此处的水面极静,只有船划出的几缕涟漪。 “这是哪里?” 禾月坐在船边,仰脸看着无尽的星空,水天相连,令人不禁生出了几分翱于星际的错觉。 “现世中不存在的地方,”顾流光说,“玄冥曾经做出来哄他恋人的局,我很想带你去看一次,只可惜,随着他去世,局也不在了。” 禾月静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这是你最后的心愿了,对吗?” 顾流光默默的垂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他默认了。 天边有星光划过,一道,两道,最终连成了一整片。 禾月的眼眸里映着浩瀚的星雨,明亮闪耀,悄然无声,又轰轰烈烈。 如同顾流光没能说出口的告别。 “我等你便是了,”他哽咽道,“为什么要做得像是……” 像是再也不会相见。 “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流光俯身拥住对方,“给我三个月,就三个月,不会让你多等。” 小船在静海中停了下来,二十一岁的禾月,于时光的尽头,仰脸吻了顾流光。 他们在光阴之外的落星里,相拥相吻。 这里是祁冽的特殊局,是虚无的幻想与愿望,是现世中不存在的地方。 但这里有顾流光,便成为了,禾月的真实。 涟漪微漾,却不扰满船的清梦。 “我信你。” 这一句,他说得坚定而认真。 流星落入了大海,只剩下一轮明月,皎皎当空。 顾流光又认真的看了他一会,才轻缓的叹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这是一句告白词。 同时,也是顾流光使用天赋之前的,暗号。 禁术·夺局。 *** 天地在这一刻骤然崩裂。 还处在地牢之中的白橘和安婉,慌慌忙忙的躲进了墙角,茫然的看着彼此,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武库残骸中的柯枫,立刻将谈寂整个圈起来,单手扣着他的后脑,不由分说的固在了自己怀中。 谈寂不满的皱着眉,抖了一下腕子,又用命线替对方扫开了几块落石。 “顾King出手了,”柯枫圈着他说,“这些个由我们记忆所成的景象,应该都会塌掉。” “他是真有很大的把握,还是哄禾月的?”谈寂问。 “我也不清楚,这种禁术的记载非常少,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践案例,而且,据实验方估算,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完美夺局,不受任何影响。” 谈寂轻点了一下头。 反倒柯枫没忍住说:“不问是谁?” “已经猜到了。” 还能是谁,这种实验方认定,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向来都是寄托在他身上的。 “所以你是在学习吗?”柯枫问,“想学来对付谁?” 谈寂毫不掩饰的回答:“吴峰。” 对方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少爷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 “夺局很危险,尤其是这种特殊局,原本存在于局中的规则,很可能会与原执棋者一同,攻击抢掠者。” “可我们几人,都已经破了自己所形成的规则,”谈寂问,“还有什么规则会攻击抢掠着?” “你忘了?还有祁冽。” 话音未落,仅剩断壁残垣的武库,彻底塌陷了。 两道金线一同射了出去,连锚点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随着两个身影飞掠向上,二人原本所处的地面,塌做了望不见底的深渊。 片刻之后,烟尘散去,所有由入局者记忆而成的景象,全都消失殆尽,终是露出了特殊局真实的模样。 四面八方袭来了枯木被烧焦的气味,土地皲裂出的缝隙中,翻涌着猩红的岩浆。 这里的一切都被烤得炙热滚烫,连空气都扭曲了起来,任何一滴水珠都无法幸存。 而该局原本的执棋者,此时正伏倒于一块黑色巨岩上,绑在手腕上的仪器,仍在锲而不舍的发出警告。 不知是使用不当,还是零件损坏的缘故,它此时的程序逻辑,已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 「警告!抢掠者……「过载警告」……入侵,姓名顾流光,编号……「您所载入的七情·欲·声欲未能响应」……3-13,天赋高危,请……「严重过载,强制关闭」……」 仪器又坚挺的“滋啦滋啦”了几声,显示屏上的光线才彻底熄灭。 刺耳的噪音惊醒了祁冽,他努力撑着自己想要爬起来,只可惜体力早已耗尽,挣扎了片刻,反而跌到了更靠近地面的位置。 脚边翻涌着腾腾热浪,仿佛不消多时,他便会葬身于缓缓上升的岩浆中。 这地狱一般的,却是他最为熟悉的景象。 是特殊局中欲望最原始的模样。 祁冽是个喜欢纵情肆欲的人。 喜欢将雇主给的钱肆意挥霍,喜欢与不同的漂亮女友约会开房,喜欢他人的吹捧,喜欢奢侈的食物,喜欢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除了景凌。 他生于实验方的园区之中,从有记忆以来,便认识对方。 对于他这个疯子而已,那种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的孩子,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园区里管理森严,八岁前唯一能做且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吸引同龄的景凌注意。 做点什么都可以,无论是往对方的饭盒里塞毛毛虫,还是装成小狗逗笑对方。 只要景凌是在看着他的。 可从八岁起,实验方就对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实验和训练。 值得庆幸的是,他和景凌被分到了同一组。 但美中不足,这一组里还有第三个孩子,名叫顾流光。 很明显,比起他,景凌更喜欢顾流光。 祁冽从不觉得自己喜欢景凌,至少绝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他心中的爱情太过于轻易和肤浅,不像是对景凌那样,能够付出一切。 哪怕被人骂做疯狗也不所谓。 但景凌不要他了,他成了弃犬。 这都怪3-13! 强烈的恨意和杀欲用尽了祁冽最后的力气,无数只黑影般的人手从岩浆深处爬了出来,仿佛是自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一般。 那是属于特殊局真正的规则。 他一生都只是景凌的影子,却也不甘只是影子。
第一百零五章 ·为王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亡魂铺做旷野,白骨铸就高台。 焦木纵横九万里,不见碧落与黄泉。 祁冽撑着最后的力气,仰脸望向那高不可及的白骨阶台,忽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画面。 景凌那天很少见的有些兴奋,手里捧着个崭新的仪器,朝着他和3-13喊道:“这是我爸爸新做的特殊局,里面关着人世间所有种类的欲望,研究员叔叔们一致认为,没有人能破这种的局。” 十一二岁的少年个子不算高,仰脸看向他时,笑得得意而自傲,使祁冽也忍不住勾起来嘴角。 可3-13却说:“没有绝对破不了的局。” 景凌的目光,就这么轻易的从他的身上挪走了。 “你打算怎么破?” “这得你先说说,里面是个怎样的局。” 景凌并未因对方的反驳而感到不满,认真讲解道:“爸爸说,这个局中的场景,会随着入局者的欲望而改变,但入局者们看到的,都只是回忆之中的虚影,破也无用,该局真正的内核,是入局者内心深处的欲望倒影,真正的规则,是每个人在这世间犯下的所有过错。” 回忆会追逐着你,所犯下的的任何过错,都逃不过命运神祇的眼睛。 “那我若是干干净净,问心无愧呢?”3-13问。 当时景凌是怎么回答的,祁冽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曾嗤笑说,干了这一行,有谁还会问心无愧呢? 脚边的黑影越堆越多,却始终挣扎于裂缝和岩浆深处,无法彻底脱身。 血红的日光照了下来,映着荒土上的白骨,投射出残破的过往。 他曾害过多少人,圈内的,圈外的,实验品或是普通人,亦有完全无辜,不相干的,从未招惹过自己的。 只要景凌的一个眼神,再可怜的目标,他都能下得去手。 可最后,第一个要杀他的人,居然是景凌。 论实验方的秘密,悬命线公司的这群人,知道的一点都不比自己少,论对实验方的忠诚,除了他祁冽,世界上根本找不到第二个。 凭什么说他是弃犬?他不甘心! 白骨高台是执棋者一生的过错,只有被亡魂原谅,才有可能拾级而上,触到最高处,那道象征着新生的悬命之线。 规则是自身的倒影,是另一个,沉溺于欲望中无法自拔的自己。 人要如何战胜自己? 纵使顾流光可以夺局,他也休想破局! *** 风也是滚烫的,浪一般,带着灼烧过后干涸的血腥气息,翻涌着几乎要将所有魂识淹没。 赤红的身影背着光,一步步踏于骨阶之上。 他行得极慢,却未被缝隙中挣扎着的亡魂所阻拦。 白骨垒起的阶梯并不平稳夯实,随着轻巧的步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犹如无辜者的悲鸣。 祁冽依旧伏于巨岩之上,不甘的死命摆弄着手中的仪器,试图强行将其重启。 哪怕毁掉仪器,哪怕被反噬而死,他也绝不希望看到顾流光成功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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