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空,有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和窗外细密的护栏吹了进来,他与风一同穿堂而过,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果如所料,老师并没有追上来。 禾月猜得没错,这根本不是属于他的回忆,毕竟,以自己小学时期的听话程度,怎么可能一个月在课堂上睡五次觉。 何况就算是封闭式小学,也不会安静得像个地牢。 这段回忆的主人,应该不属于这所小学,或是仅能远远的看着小学里的往来的师生。 这使得禾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顺着楼梯拾级而下,伴着不同年级的教室里传来的,遥远的而模糊的讲课声,推开了教学楼大门口,那扇理应上着锁的铁门。 水泥铺平的操场上也空荡荡的,没有上体育课的学生。 校门旁的小卖部卷帘门紧闭着,垃圾站里也只有扫做一堆的落叶。 有人曾蜷缩在光无法照亮的角落里,隔着高墙电网,日复一日的朝被阳光笼罩着的小学中眺望。 给那些未能见到的细节,填满了他所了解的,最美好的想象。 禾月穿过空旷的操场,在学校后山的电网前,找到了这份回忆真正的主人。 十二岁的,浑身是血与伤痕的顾流光。 “流光?” 阴影里那个灰扑扑的身形动了一下,他应该是极累的,却依旧在见到禾月后,努力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褴褛的衣衫沾满了血迹,劲瘦的躯体上数不清的伤口,凌乱的碎发之下,却是一双漂亮的星眸。 “嗯,别碰电网。”他轻声说。 禾月第一次看到对方这幅模样,没忍住朝前迎了两步,颤声道:“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明明上一幕里,他还靠在对方怀中温存,一觉醒来,却退回到九年前,见到了现世里,从未发生过的画面。 “不是刚受的伤,”顾流光解释说,“只是特殊局挑了我的这段回忆,是虚相,不疼的。” 禾月在公司中闲谈吃瓜时,曾听白橘提起过,所有的实验品都会被送入血斗场中一决高下。 第三批实验品中的13号,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在场中心孤战一天一夜,无论多强大的敌人,都没能将其打到。 就此成为无冕之王。 昏迷前,他曾喃喃自语:“我还没来得及认识他。” 这段故事在弈者圈中广为流传,坐实了顾King恋爱脑的名号。 但不为人知的是,他从血斗场中被放出来之后,还偷偷翻出实验方的高墙,来远远的看过那个“他”。 也许是这段记忆对顾流光而言过于深刻,属于他的特殊局,便从此处开始了。 也算圆了这么多年来的遗憾。 因为现世里的那一天,他没见到他。 禾月犹豫了一下,放出傀儡丝试图穿过电网,去证实对方是否真的并未受伤,却在触及电网边缘时,被无形的力量给推了回来。 “嘶……”他皱了一下眉。 顾流光赶忙问:“伤到没有?别碰电网,我们现在应该是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无法逾越。” “没事,”禾月不得不收起了丝线,“我明明能够看得到你,能够和你对话,为什么会处在不同的空间?”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只是对方在另一个空间中的虚相,”顾流光理了一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褴褛的外套上血迹斑斑,如同孤傲也落寞的王,“你所处的空间,完全来源于我对于遗憾的想象,自然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我们……” “往前走,追着时光,命运既有相遇的那一日,我们终会相逢。” *** 这一走禾月便走了好久。 从小学到初中,从乡村到城市,从爷爷奶奶的怀抱里,到了父母的苛责下。 他追着时光,一幕幕看着不断变化的景象,有些过往仍历历在目,有些却却只是美好的期望。 说到底,这个空间实则属于顾流光,他所看到的,都是对方记忆里的自己。 “你一直都在关注着我吗?”他隔着空间问道。 “嗯,”对方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最开始只是觉得你在一众对照组里,最为特殊,但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目光了。” “特殊?我哪里特殊了?” “只有你不受条框束缚,”顾流光说,“你很乖,却永不屈服于不合理的规则,哪怕被学校惩罚,被父母打骂,依旧坚守着自己的初心。” 他第一次偷跑出来,发现这所建立在实验组园区附近的学校时,禾月正站在操场上替别的同学受罚。 顾流光本无心窥探别人的生活,奈何学校教导主任的嗓门特别大。 “我说他旷课就是旷课了,你和人家很熟吗?还是觉得能替别人出头很了不起?!” 那孩子倔强的解释说:“他请了病假,是班长没把请假条交给老师。” “条呢?你有证据吗?!” 被指旷课的孩子就站在旁边,低声劝解说:“禾月,算了吧,是我没自己交给老师,我甘愿受罚。” 名叫禾月的孩子振振有辞道:“按照校规,就应该是班长去给的,不能因为他是老师的侄子,犯了错就不受惩罚。”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目光坚定且认真的看着老师,手指却细微的有些颤抖,并非是不害怕惩罚,而是无法接受,那些人情世故中的“规则”和偏袒。 是这种不屈的韧性,吸引了顾流光。 3-13,八岁开始入局,见过无数被条框限制,被规则俘虏,被过往追逐的执棋者。 却于十二岁时,头一次见到,如此倔强执着,甚至显得有些傻气的人。 顾流光从不觉得禾月弱小,对方有着他见过的,最坚韧的魂识。 二人隔着空间壁垒,一路从光阴的尽头,走至相遇的起点。 这条路并不宽敞明亮,时而行走于岁月之中,阳光静好,相携而往。 时而游荡于光影之外,暗流丛生,两各一方。 在碎裂分隔的记忆里,在世俗纷扰的嘈杂中,他一次又一次的呼唤着,另一个空间里,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 无数次的确认着对方的存在。 “流光。” “流光?” “流光!” “流光……” “我在。” 我一直都在。 在你不认识我的时候,在你遗忘了我的时候,在你一切难过和需要我的时候,早已,并肩同你,走了很多年。 不必看见我,我也一直都在。 *** 隧道的尽头散着微光,禾月也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些什么,匆匆朝前跑了几步。 七年前的晚霞,透过法国梧桐树努力向外伸出的枝丫,洒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次没有小混混,他也没有弄丢奶奶给的小钱包,只是有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少年,推着自行车朝他走了过来。 少年说:“久等了,我叫顾流光。” 相隔的壁垒在这一刻碎裂开来,于夕阳下折射出无数绚丽的暖光。 禾月随着那些星辰般的光点一同,扑进了对方怀中。 这一幕由顾流光的记忆而成,是他内心深处,最期待最渴望的幻想。 七情·欲·意欲。 他想在没有任何意外与阴谋的情况下,与禾月简简单单的相识。 “这就是你的心愿吗?”禾月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轻声问。 “不,我的心愿还有很多,”顾流光说,“对于你,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 禾月轻笑说:“我陪你一起去实现。” “好。” 顾流光静静的抱了一会他,直至残阳将熄,才松开对方,翻身上了车,说道:“来,上来,我带你。” 禾月闻言也坐到了后排,双手搂紧了他的腰。 清脆的车铃响了几声,风至街巷间穿过,扬起了赤红的衣角。 禾月稍长的发尾被风吹得有些乱了,蹭着白色衬衣的衣领,惹得他轻扭了一下头。 下巴抵在了对方背脊上。 “你知道吗?”顾流光问,“我养过两只鸟?” “啊?” “一只叫朝歌,一只叫暮酒。” 车轮压过枯叶,于并不恼人的轻响之中,跃过了即将降临的黑夜。 红衣佳人白衣友。
第一百零四章 ·星河 车铃声拨开黑暗,长河尽落,日月荏苒。 白瓷铺砌的中学围栏边,红衣少年朝他摊开了手心,纤长的手指与黑金色的刀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要做我的小男朋友吗?” 这一次没有突然出现的班主任,上课铃声不曾响起,禾月并未直接接过折刀,而是握住了对方向他伸出的右手,十指相扣。 微凉的刀身紧扣于二人掌间,如同不悔的誓言。 曦光之下,他们并肩追逐着回忆里所有的遗憾,一路向前。 …… 教师办公室里,顾流光以身撞开了紧锁的大门,身后跟着玄冥和一种执法人员。 在愿望所铺成的特殊局里,他不再需要成局,也不必使用禁术,便能像个站在光里的英雄一样,救禾月于无助和恐惧之中。 禾月任对方将自己抱出了办公桌与柜子形成的夹角,轻声问道:“现世里的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午的阳光从敞开的门外照了进来,投出了二人相拥的身影,顾流光笑着回答说:“你只消知道,我从未允许别人伤害过你,就好。” …… 光影渐移,少年如白驹,回忆与爱慕一同成长。 正午的图书馆楼梯旁,红衣的少年斜倚扶手,不知是在此处等待了多久,却在对方低着头拾级而上时,刻意同他擦肩而过,“不甚”将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禾月捡起书来递给他,问:“你那时是故意在等我?” “嗯。” “等了多久?” “没多久,”顾流光轻抖了一下书上的灰尘,“至少这一次,我没等多久。” 五年前,他从L市回来时,禾月已被洗去了关于他全部的记忆。 吴峰的人还在暗中盯着玄冥,为了制造一场相遇,他在这里,整整等了一个星期。 可这一次的相逢太短,仅与禾月相处了三天,实验方残存的余孽便对他动了手。 之后便又是长达半年的离别。 直到念上高中的小傻子,成了网瘾少年。 十六岁的顾流光下好了游戏客户端,选了和他同样的区服,玩了对方声称最心动的职业,只为了和禾月再次遇见。 …… 那年情人节,顾流光冒着丛丛危险来赴约,原本只打算见一面就走。 可禾月一句舍不得,他便不顾一切的留了下来。 才酿成了最后的悲剧。 说到底,还是年少时的自己太任性。 “我当时是不是不该留你?”禾月捏着那块巧克力问,“你若是没在E城逗留那么久,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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