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他终于被身后汹涌而来的回忆追上了。 他从未挣扎出这片泥沼。 他从未背弃「规则」。 *** 尖锐的声音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尽头传来,他陷于深渊之底,麻木的回答着质问。 禾月说:“老师让买资料书,绕了点远路。” 女人狐疑的借过了他手里的书本,翻到最后面看了一眼标价,问:“买资料书的钱从哪来的?” 禾月说:“奶奶走之前给的。” 女人质问:“她都被接走多久了,你还能把钱留到现在?我早跟她说过你这小子骗人不眨眼的,是不是又偷你爸抽屉里的钱了!?” 禾月轻轻闭了一下眼,沉声道:“我没有……” 从没有。 女人自然是不肯不相信的,但碍于当下拿不出铁证来,只能往主卧的方向望了一眼。 主卧里隐约传出某款网游的背景音效,配合着令人难以入眠的键盘声,似乎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冲突都漠不关心。 那是父亲打游戏时的声音。 失去帮手的女人顿了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的儿子。 女人又问:“老师要买书为什么不找告知家长?” 禾月说:“上次开家长会说过,奶奶去的。” “奶奶奶奶奶奶,成天就拿你奶奶堵我,你的挡箭牌回不来了你知道吗?” 那本买来充数的资料书被女人扔到了茶几上,此刻的她有些沾沾自喜,那个“溺爱”孙子的坏婆婆被老公的姐姐接走了,大约再也不会送回来了。 于是她心情大好,打算乘胜追击。 “一本资料而已能卖得这么贵?文具店买书八折对吧,不过偷来的钱我是不可能给你报销的。” “……” “哑巴啦,这么晚回来摆脸子给谁看呢,从梧桐路回来也不需要这么久吧?” “……” 他麻木的看着回忆中的母亲,忽的被揪住了校服的衣领。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自顾自的说着话,然后无端的暴起。 奶奶说她的精神大约是有点问题。 禾月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他做不到推开母亲或是与她扭打到一起,也不确定完成了“回家”这个剧情之后,会出现什么新的「规则」。 他不敢妄动,只想等母亲发完脾气,再回到属于自己的卧室里,毕竟在有关于中学的回忆里,同样的剧情不知上演过多少遍。 但在这段“梦境”里,母亲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就此罢休。 女人道:“不说是吧,你们班主任的电话号我可存着呢,我倒要问问,这么贵的资料书,对你那点拿不出手的成绩,究竟有什么帮助!” 学校自然没有要求购买资料书,这个理由是为了天黑回家的「规则」而现编的,如果这个故事里真的存在班主任,且能够接通母亲拨出去的电话的话,他那脆弱干巴的谎言立刻便会不攻自破。 如果谎言被戳破,自己是否就违背了,天黑前回家的「规则」。 禾月背上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
第三章 ·命线 女人从主卧里拿出手机走向了他。 她明明可以在主卧里拨的,却偏要带着审判目光,如同一位高傲偏执的法官,坚持让证人上庭,当面指出他有罪。 “咚咚咚——” 突然传来的敲门遥远得就好像来自世界的尽头。 禾月呆立在原地,等女人放下手机去开门,他就像是寄宿在这个家里的外人一般,无论什么事情都得经过母亲的手,不具有任何决策与选择的权利。 比如陌生人开门。 “阿姨您好。” “陌生人”带着禾月从未见过的腼腆笑容,声音却熟悉得仿佛十几分钟前才听过。 “这是禾月同学家吧,我是他的同班同学,冒昧打扰您了,老师今天让我们买一本资料书,哦就是您茶几上放的那本,”腼腆又礼貌的“同班同学”谈寂,站在门外比划了一下,又懊恼的挠了挠头,“我找了好几家书店和文具店,都没有这本,就只好来问问禾月买到了没有,是在哪买到的?” 禾月呆滞的看着化身为影帝的室友,在母亲狐疑的目光里,艰难的说出了梧桐路那家文具店的名字。 “啊,那家我知道,可惜去的时候已经关门了,”谈寂感激道,“那我明早再去一趟吧,真的是打扰了,多谢。” 说完,对方飞快的关上了防盗门,客厅里再次归于寂静。 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趁开门的瞬间缩了回去,又在门关上后,开始肆意疯长。 在它令人作呕的枝蔓抓住自己之前,禾月抓起书包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当然也没忘了那本可怜的资料书。 他胡乱找了本作业铺在书桌前,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一本带锁的日记本里,飘出了一张不同质地的纸条。 纸条并不算短,却只在最上面用黑体打印着一句话。 「10点之前务必睡着。」 这个排版格式看着就像是随时会更新似的。 初二还不用上晚自习,10点睡觉倒也合理,但禾月今天显然回来得太晚,书包里的作业一本都没有翻过,明显是不可能完成了。 或者说,「规则」上没有提的事情,是否可以不去完成? *** “嘭——” 谈寂飞快的关上了602的防盗门。 楼道里年久失修的感应灯“嗞嗞”的响了几声,最终还是又坚强的亮了起来。 暖色的光线照在少年栗色的短发上,谈寂背着光,脸上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和腼腆,也在关门的瞬间消失殆尽。 他垂着眸子淡漠的看了一会那扇枣红色的防盗门,单调朴素得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却仿佛分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啧,真聪明。”六楼半的拐角里站着那个黑衣男人。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带着明显的笑意,发出了毫不吝啬的赞美。 谈寂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 “聊聊?”男人意有所指的向上看了一眼。 他站在七楼投下的阴影之中,大约是为了赶在谈寂和禾月之前到达这里,微卷的鬓发在初秋的天气里被汗打湿了一些,贴着那张年轻英俊的皮相。 谈寂点头说:“去天台。” 男人应道:“正合我意。” 这栋有些年代的步梯楼总共有八层,谈寂跟在男人身后拾级而上,在通往天台的铁门前,看到了他的同伙,啊不,同伴。 “这么久?你的手艺又退步啦?”男人嗤笑。 又过了十几秒,铁门的门锁“咔”的一声,被人技术性打开了。 ……还真是同伙。谈寂心想。 同伙语气平静的回答说:“嗯,你快。” 开锁的同伙先一步拉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刺耳的摩擦声让谈少爷屏了一下呼吸。 一瞬间他恍惚觉得,有什么令人窒息的东西,会顺着门缝倾泻而出,谈寂抿着唇在门外站了几秒,才发觉门后什么都没有。 他又摸了摸右手的手腕。 已经走上天台的黑衣男人调侃道:“破了「局」你来我房间,让你见识见识哥的持久。” “滚。”那同伙答曰。 男人在天台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废弃已久的陶瓷大花盆,单手将其拎了过来,抵住大开着的铁门,抬眸正好看见了还站在楼梯间里的少年,问道:“小美人怎么不上来?恐高?” 谈寂:“……” 恐你个头。 少年长腿一迈,轻松跨上了天台。 上面的确什么都没有。 “柯枫,”黑衣的男人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又用拇指指了指穿着红色外套的同伴,“顾流光。” “谈寂。”少年无视了柯枫伸过来得右手。 美人好冷漠,柯枫好喜欢。 谈寂从柯枫的身边绕了过去,他现在这个具未成年的身体还不到男人的肩膀,这种被居高临下盯着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 他本能的想去天台的外围看看。 那边早已废弃的花坛里,似乎有什么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东西。 身后的男人赶忙出声道:“诶,别靠近那边,有点危……” 乌黑带着粘液的藤蔓,仿佛能感受到生人的气息,在谈寂靠近的瞬间破土而出,意图将他缚住拉入泥土中,情急之下,少年毫不犹豫的对它抬起了脚。 片刻后,花坛带着谈寂的鞋印,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险。”柯枫张了张嘴。 美人好凶残,柯枫更喜欢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谈寂嫌弃的皱着眉,他低头看了一眼,鞋底只留下了花坛里的灰和泥土,根本没有什么黑色粘液。 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幻觉。 “这是「规则」。”柯枫上前了几步,右手非常自然的搭在谈寂的肩上,揽着他远离了那片花坛。 “「规则」?”谈寂垂眸盯着地上的某一点,静静的思考了一会,“你们刚刚所说的「局」,是指禾月的这段回忆吗?” 他没等柯枫回答,又飞速的补上了几句:“禾月不认识你,所以你们并不是「局」里应该出现的人,对吗?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一直坐在铁门边的顾流光,听到某个名字之后,下意识的抬眸看了谈寂一眼。 他看上去是个非常沉默的青年,却有着一双漂亮的星眸。 柯枫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其挑眉道:“我就说小美人聪明。” 顾流光并未回答。 “从哪开始讲呢?先说「局」吧,”柯枫一只手揽着谈寂的肩膀,另一只手撑着天台的护栏,“你有没有过那种刻骨铭心,或者无法面对的痛苦经历?” 谈寂说:“没有。” 柯枫笑道:“呵……我也没有。” 坐在不远处的顾流光嘴角抽了一下。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逃避掉的回忆会追逐着你,你的过去终将成为你的神」?”柯枫又问。 谈寂说:“我是无神论者。” 柯枫赞同的点了点头说:“我也是。” 顾流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好在谈少爷一点就透,他又静了一会,突然道:“所以你们口中的「局」,是记忆的主人被某种情绪所刺激之后,回忆起了自己所逃避的某段痛苦经历?” 柯枫挑眉:“Bingo~” “那禾月的痛苦经历,关我什么事?”谈寂问。 “问到点子上了,”柯枫抬头看了看天,回忆里的天空,似乎总是灰暗的,“道理上来说,完全不关你什么事。” 他摸了摸嘴唇,想起「局」里什么都带不进来,叹气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忘不忘得掉,放不放得下,都与他人无关。” “再痛苦又怎样呢,独自坠入回忆,在迷局之中,重复着过往的经历,”柯枫说,“但总有人觉得不甘,觉得命运不公,就要拉着全世界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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