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凉想起了之前杀死监狱长那个游戏副本,如果机器人过于像是真人可以将其描述为恐怖谷效应的话,游戏中的角色有了人类的意识,就好比机器人变成了人,这已经不是恐怖谷效应所涵盖的了。 他拥有多少意识? 他的想法是什么? 他会知道自己是游戏里的NPC吗? 如果知道,他会想要逃出这个游戏吗? 如果逃出去,他会出现在哪个世界里呢? 江秋凉发现自己不能再深想下去了。 “你说过,我走过的每一个世界你都走过。”江秋凉问凌先眠,“我走过一遍的游戏,你走过几遍?一遍,两遍,还是……” 凌先眠没有回答。 “还是……更多?” 江秋凉不忍说出口,凌先眠的反应却又分明告诉他,他最不想得到的答案。 “你就这么笃定,你一定能活下来?” 凌先眠抬眼,眼中柔柔照出江秋凉的轮廓。 他的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形成一个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很快又淡了下来。 “能,”凌先眠的语气坚定,一如往昔,“我一定能活下来。” 凌先眠这话说得狠厉,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为什么?” 江秋凉的声音难得颤抖。 尾音落在地上,掷地有声,远比之前任何一句决绝的话更加刺痛着凌先眠。 凌先眠知道自己在江秋凉的眼中此刻会是怎样的形象,他就是个疯子,从重逢时,甚至回溯到更早的时候,他早就已经疯了。 即使他无数次想要拖着江秋凉共赴深渊,他也清楚地知道,没有任何人愿意和疯子为伍。 他承认,在重逢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恨江秋凉的。 所以他想要把江秋凉一起变成怪物、疯子,变成别人眼中罪不容诛的异类。 但是,他慢慢又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一次又一次堆砌起恶毒的话语,却又忍不住靠近他,保护他,宽恕他。 这是堕落。 凌先眠避无可避。 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当初重逢,在楼顶上,雾气和晨光中望向江秋凉的第一眼,是他割舍不下的爱意。 要怪就怪十九岁的冬天太冷,冻住了太多的回忆。 以至于这么多年的盛夏,都没能融开那一层经年的冰寒。 凌先眠颓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秋凉却没想凌先眠想象中那般离开。 他几乎在凌先眠退后的同时,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凌先眠。 凌先眠没有动,眼中闪过些许愕然。 这是江秋凉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主动抱住他。 在此情此景,居然有几分悲戚的不真实。 “还记得你在第一个世界和我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 “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 凌先眠的睫毛轻颤。 “我越来越觉得,当初让我鄙夷的这句话,其实是对的。”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不过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相爱是两个灵魂之间的爱情,但是我觉得我们不是,你是我残缺的一半灵魂。有了你,我才是完整的人。” “我不认为你是疯子,”江秋凉的字句落在凌先眠的耳中,“别人不能理解你,但是我可以。” “你在我眼中,是天才。” 振聋发聩。 凌先眠的呼吸一顿。 “在第一个游戏副本,我就告诉过你,你是个天才。” 天才。 在很多场合,凌先眠都听过这两个字。 或是曲意逢迎,或是阿谀奉承,那些话语和欲望纠缠在一起,早已面目不清。 在江秋凉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一切却都清晰了。 天才不是在顺境之中顺风顺水,那不是天才,只能算是随波逐流。 在深渊底部,在人群喧闹中,握着一点曙光,存着那么一点希望的,才是天才。 凌先眠把江秋凉整个人抱在怀里,他的呼吸很烫。 江秋凉听见了凌先眠的心跳。 他想起了戒指背面的心电图。 “谢谢你,给了我找回你的机会。” 江秋凉用戴着戒指的左手拍了拍凌先眠的背,凌先眠的背相比前几天单薄了许多,江秋凉伸手就能环住他的腰。 拥抱,有时比亲吻更有安全感。 江秋凉把自己的呼吸藏进凌先眠的颈侧,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自私地认为,如果时间愿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 曾经,他没有欲望,没有幻想,他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消磨着所剩无几的希望和情感。 他以为,自己会被困在这处画地为牢中。 但是,凌先眠出现了。 他强行把他拽出了平静的生活,在最深的绝望中给予了他最热烈的火光。 江秋凉突然发现。 自己其实是怕的。 他怕凌先眠的离开,怕他留在奥斯陆寒冷的冬天。 现实,自以为是的现实,游戏中的世界。 在江秋凉眼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一刻,从此以后的每一天,他都有了自己的私心。 他想要凌先眠永远在他的身边。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写出“拥抱,有时比亲吻更有安全感”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百年孤独》里的那句“有时两人会一直默默坐到傍晚,面对着面,彼此凝视,在静谧中相爱,并不比当初在癫狂中相爱减色”。 出生前和死亡后,静谧是常态,而在人生中,静谧或许更加偏向于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 希望他们能在残酷的现实中窥见理想主义,是我的私心。
第139章 野生水族馆 私心。 在很多文学作品的塑造中, 那些被称之为英雄的主角都是没有私心的。 他们像是无情的神祗,把所有人类应该的情感缩在心底最深刻的角落,即使后人对那颗心脏进行剖析,妄图从中窥见些许私心的痕迹, 也无法从中获得只言片语。 大多数人对此观点趋之若鹜, 其中包括江侦仲。 很长一段时间, 江侦仲都想把江秋凉塑造成他理想中完美的傀儡。 很遗憾。 江秋凉没有做到。 或许没有凌先眠的出现,江侦仲可以实现他在江秋凉身上强行安置的期许。 凌先眠,于江秋凉而言,是险棋,也是摆脱。 也是他让江秋凉知道, 或许一直以来接收的传统观点是有误的。 所谓的弱点, 也可以是一个人奋起反抗的理由。 脚底晃动的感觉唤醒了江秋凉发散的意识。 人群散去, 连带着空气里的温度都降下了一些。 从江秋凉的角度, 两排素白的门相对而立, 隐隐约约透露出些清冷的神圣感。 江秋凉从左往右, 一扇又一扇打开那些紧闭的房门。 房门没有上锁,每一间都一览无余。 每打开一间, 江秋凉的心里就沉上一分。 最后, 他关上最后一扇房门, 在楼梯口伫立。 惨淡的白光给他描绘了一层朦胧的,凌厉的光影, 显得他的肤色异常苍白。 “房间有一半是一样的。”江秋凉像是在对凌先眠解释,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左边那排是我现在的卧室, 右边那排是我十一年前的卧室,除了靠窗那面墙壁更换成了正面朝水的玻璃, 其他的细节,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不对啊……”江秋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见过我的卧室吗?” 凌先眠看着他:“见过。” “我说的不是现在的卧室,”江秋凉摆手纠正道,“那也不对,如果这是游戏的初始设定,那势必意味着设定初期的画面就是具体的。可是你那个时候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现在的卧室长什么样子,更别提十一年前了。” 江秋凉突然怀疑:“难道你真的见过?” 凌先眠语气有些无奈:“我不认为十一年前的自己疯狂到这种程度。” 江秋凉呼出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又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浮上了他的心头。 那究竟,是谁在这个游戏里复刻了他十一年前的卧室? “它”? 仅凭目前的线索而言,这也只是江秋凉的猜想。 楼梯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向上,一个是向下。 向上的那段转角尽头有灯光,明晃晃照在墙壁上,台阶上有脚印的痕迹。 向下的那段完全是黑漆漆的,仅有的光线延伸到约莫一半的台阶处,剩下的就是不见五指的未知。 楼上隐约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似乎有人在楼上走动。 江秋凉摸着扶手,往楼上的台阶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 “不对,”江秋凉沉吟了几秒,转了个方向,“不能走这里,去楼下。” 这是一种直觉,在被本能刺痛的瞬间,江秋凉突然明白自己会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当乌合之众被安东尼的一番高谈阔论洗脑之后,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这是不言而喻的。 此时最安全的地方,不是混在疯狂的人群之中,而是远离人群。 即使人群的地方是黑暗的,是未知的,是危险的,也好过必然被千夫所指的结局。 有时候,人比怪物可怕多了。 江秋凉摸着扶手,顺着台阶一节节走下来。 光明和黑暗,是如此泾渭分明的界线,江秋凉能感觉到自己一点点没入到黑暗之中,直到完全浸没其中。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忘记身后的光明。 这是从跨过那条线,注定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这让江秋凉想到了十九岁的生日,独自踏上异国土地的自己,和这十一年中的凌先眠。 那一步,一旦踏出,就再也回不去了。 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自己和凌先眠可以回到十一年前的状态,但是他的潜意识无数次告诉他残忍的事实——那是不可能的。 所谓破镜重圆,哪怕拼接得再完美,也无法否认曾经破碎的事实。 江秋凉一节节踩下台阶,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很沉稳。 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能听见身后凌先眠的脚步声。 此刻,扶手不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江秋凉低下头,在最初不适应的几秒之后,他已经勉强能够看清脚下的路了,尽管只是模糊的轮廓,却也聊胜于无。 踩下最后一节台阶,江秋凉站定。 眼前的画面在黑暗中极其晦暗不清,若是摸黑前行难免狼狈。 应该会有灯吧? 江秋凉想着,正打算去墙边摸索一番,却听凌先眠的脚步声越过自己,走到了自己面前约莫三四步的地方,动作熟练而且自然地拧亮了一盏台灯。
179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