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不是在墙上,是在桌上。 这大概就是经历了很多次同一个世界的好处了,起码可以在重蹈覆辙时省掉不少力气。 灯光不算多少明亮,对于适应黑暗的眼睛来说,霎那的光芒却如同直视太阳一样闪耀。 江秋凉伸手,用手指略挡住眼前的光亮。 奇怪的是,他从前指缝之间还会有极其明亮的光影,这次却没有。 江秋凉奇怪,移开了自己的手。 一只骨节分明的,比他略大些的手挡住了他眼前的光。 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边缘有晶莹的光。 江秋凉:“……” 真的不至于如此娇弱! “适应了吗?” 不知何时退到江秋凉身侧的凌先眠开口,语气中没有江秋凉之前习惯的戏谑,他好像是在非常认真地问江秋凉这个问题,而江秋凉给他的答案,能够直接影响到他举着手的时间。 江秋凉:“……适应了。” 凌先眠慢慢撤下手,给了江秋凉一个恰到好处过渡的时间。 这下,江秋凉彻底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小小的台灯,哪怕是很高的瓦数,也是无法照亮整个辽阔的空间的。 这是一种几乎是飞蛾扑火的反差。 江秋凉很难描述看清这里后的第一感受。 他的迷茫甚至超过了后知后觉的震撼。 说实话,台灯的光实在不够给力,且不说灯泡太小,就说那根岌岌可危的,隔个小半分钟闪一下,看起来随时会歇菜的灯丝,都在加强这个环境的不确定性和不安感。 因为光线的缘故,大部分的角落都隐匿在幽暗之中。 黑暗像是柔软而邪恶的液体,贪婪地窥视着光明中的一切。 但是这里不是完全被恶魔占领的地方。 光线打在四周的玻璃上……是的,四面全部都是玻璃墙面,粼粼的水光在幽幽波动,仿佛具有不可否认的生命一样。 除了蓝色和黑色交织的水色,灯光还隐隐照到了玻璃的另一端,幽绿色的鳞片上。 不是一两处,而是密密麻麻,悚人耳目的一片。 这里是囚笼,关满了人鱼。 和江秋凉在楼上看见的那只不一样,这里的人鱼看上去基本上精神状态都非常不好,它们病怏怏随着水波漂浮着,面容看上去憔悴异常。 在灯光打在它们脸上的第一秒,它们脸上出现的不是对外来者侵入自己领地的愤怒,而是懦弱和畏惧。 有一半的人鱼害怕地转过了头,把身体缩成一团,另一半用瑟缩的眼神小心翼翼打量着外来者,仿佛被主人发现偷了食物的奴婢。 “天呐……” 江秋凉忍不住惊呼出声,他没想到幽暗的一层是用来关押人鱼的。 他想起了第一个世界,噩梦斗兽场,如果那个世界的设定不是猛兽全部被转移走了,他大抵看到的也会是大同小异的一幕。 这就像是很多年前落下的一滴屋檐下的水珠,时隔多年终于落在他的身上。 只是这一次,画面更加的直观,也愈发的残忍。 江秋凉走到玻璃前,灯光在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是一棵矗立在冷风之中的松树。 玻璃里稍大一些的人鱼全都背过了身,只有一只稍小一些的人鱼没有。 这只人鱼的高度只到江秋凉的腰侧,身形瘦削,它的鳞片还没有生长完全,有的地方光秃秃的,只有娇嫩的皮肤,这让它看起来特别像是笨拙的穿着人鱼服装的小孩。 它没有漂到和江秋凉一样高的位置,而是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仰视着江秋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童真,有不解,却独独少了一种—— 痛苦。 这个年纪,大抵还不能意识到痛苦的含义。 在孩子的眼中,被困住或许不会产生大人那种愤怒、痛苦和绝望交杂的复杂情绪,孩子只会不解,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时候,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囚笼,而是问题本身,根本无足轻重。 江秋凉弯下腰,把手掌贴在玻璃上。 冰凉的触感没有让他产生半点退缩的畏惧情绪,他用眼神示意小人鱼,同时也在鼓励它。 终于,小人鱼慢慢把爪子贴在了玻璃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在此时此刻,隔着一层玻璃,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边上的人鱼看见了江秋凉的动作,明显都愣住了,过了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四周除了台灯灯丝不安稳的电流声和沉寂的,近乎是听不见的水声之外,没有任何的声音。 半分钟后,突然响起了一种不同的声音。 那是人鱼的尾巴拍打海水,鳞片与液体摩擦发出的细碎响声。 原本背过身、小心翼翼打量两人的人鱼们全部游向了江秋凉的方向。 很多只爪子贴在了玻璃上,围绕着江秋凉的手掌。 灯丝恰在此时忽闪了一下。 像是后现代与原始之间摩擦的一次小小碰撞。 江秋凉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震撼的感觉,其实情感是可以很轻易用眼神来表达的,对于敏感的,更具体来说是曾经受过伤害的人来说,阅读别人脸上表情表达出的内心情感,和阅读一本白话文的通俗小说一样简单。 此时此刻,在这些人鱼的脸上,他没有看见一丝敌意。 自然的天真,有时是异常残忍的存在。 当那份天真在历经几千年乃至于几万年的保护之后,毁灭这一份天真,可能只需要几分钟,甚至几秒钟。 只需要一次所托非人。 看这些人鱼的第一反应,它们应该是被伤害过的,有人曾经把它们的信任踩碎了,扔在地上,而这次,它们再一次选择把拼好的希望交到了江秋凉的手中。 哪怕他只是伸出了手,没有多余的动作表示。 但是对它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灯光沉寂,江秋凉的身后,凌先眠静静站着。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玻璃后面的人鱼身上,而是落在江秋凉单薄的背影上。 这是他不止一次在江秋凉身上窥见。 一点不同于人性的,更加偏向于神性的光辉。 ---- 作者有话要说: 在假面歌舞会那个游戏副本里也有对于神性的暗示。
第140章 野生水族馆 小人鱼不怕江秋凉, 它鼓起嘴巴,吐了一个正圆形的气泡。 晶莹的气泡缓缓漂上去,很快就不见了。 小人鱼咧开嘴角,它的两颗上牙掉了,像是缺了门牙的小孩子, 单纯可爱,它对江秋凉露出了一个仿佛是笑的表情。 江秋凉回了它一个笑。 “你吹的泡泡,很漂亮。”江秋凉用另一只手点了点玻璃上段,他不知道小人鱼明不明白他的意思,“谢谢你的礼物。” 小人鱼的笑容放大了。 它用它的爪子指了指江秋凉左手的无名指,歪头做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江秋凉的左手无名指上, 戴的是凌先眠送他的戒指。 想起凌先眠, 江秋凉回过头。 在水光的倒影中, 凌先眠正在看着他, 水光在他的眼底潋滟, 恍若另一处的深海。 凌先眠像是在开小差, 注意到江秋凉的目光,方才有些如梦初醒。 江秋凉被凌先眠的反应逗得有些想笑, 他挪后半步, 抓住凌先眠的手, 把他和凌先眠的左手并在一起。 两枚戒指依偎在一起,熠熠生辉。 这次不只是小人鱼, 所有人鱼都吐出了气泡, 近百个气泡在寂静中慢慢上升, 宛若初夏的星河。 这是没有敌意的, 最为真诚的祝福。 “你叫什么名字?” 江秋凉问小人鱼。 小人鱼张了张嘴,这次它没有再吐出气泡, 它嗫嚅了几下,摆出夸张的口型。 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江秋凉以为是玻璃的缘故,他靠近了一些,却发现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什么?” 小人鱼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凑过来,随后又用同样夸张的口型重复了一遍。 这次,江秋凉看懂了他的口型——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小人鱼似乎也看出了江秋凉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他继续用口型解释—— “爸爸妈妈,在外面,我很小被抓进来的,还没取名字。这里的叔叔阿姨说,我们一定可以出去,我可以等到爸爸妈妈给我取名字的。” 这一段话很长,小人鱼连说带比划,解释得很吃力。 有的时候,他的嘴巴会长得特别大,就像是小男孩之间做鬼脸的恶作剧,就在那么一瞬间,江秋凉看清了小人鱼的嘴巴。 那张嘴里,本该属于舌头的位置,如今空荡荡的。 寒冷终于撞破了厚重的玻璃,在眨眼之间,江秋凉甚至产生了幻觉,他觉得自己和小人鱼触碰到那一块玻璃产生了细碎的裂痕,海水从无处遁形的黢黑角落叫嚣着冲了过来,将他吞没。 可是,没有,没有灌顶的海水,没有彻骨的冰寒,没有碎裂的玻璃。 有的只是残酷的真相。 江秋凉回想起自己在楼上遇见的那只人鱼,彼时警笛声震天响,他根本没有注意,那只人鱼是不是根本发不出声音。 吵闹真的是沉默最好的掩饰。 江秋凉把视线移到周围的人鱼脸上,它们脸上褪去了童真,残留下的绝望近乎让人不忍直视。 感同身受是最锋利的剑,杀人于无形之中。 最苦涩的情感浸泡着江秋凉,根本呼吸不过来。 小人鱼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它在问江秋凉:“我一定可以出去的,对不对?” 明明只有它在问,却像是所有的人鱼问出的问题。 江秋凉慢慢站起身。 他蹲的有些久了,站起身时难免乏力,好在凌先眠的手从未离开,凌先眠不动声色,略施力,让他很顺利地站直。 江秋凉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很快做出选择。 在必要时,他可以坚定的,毫不犹豫摒弃掉身外之物。 包括他人的生命。 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的认知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他听见了自己踏上登天之塔时,脚下之人的哀嚎。 即使他一遍又一遍欺骗自己,这是喧嚣的风声,这也真实。 他再清楚不过。 “可以。” 江秋凉听见有人替自己做出了回答。 他转过头,对上了凌先眠的眼睛。 “那是它们的家,它们可以回去。”凌先眠告诉他,字句清晰,语气坚定,“我们也可以。” 在台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凌先眠带着江秋凉走过去,拉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极其隐蔽的门,如果不细心,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和江秋凉想象中的有些不同,里面不是全黑的,而是明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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