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秋的视线停在“十二月”这三个字上,然后在心里给它们圈上了一个圈儿。 十二月,这是容秋给自己定的最后期限。 最晚也必须要在十二月时,将他肚里的兔崽“流”掉了。
第098章 江游躺在容秋曾躺过的那张病床上, 浑身缠满绷带,意识飘飘忽忽,像游离于□□之上的一团幽魂。 枯荣草的毒真是一种很微妙的剧痛。 犹如一百只兔子在他骨头、血肉、经脉里到处踢踏, 既没痛到能让人晕过去一了百了, 却又能让他痛得睡不着觉。 怪不得之前那几个废物中了一次毒后就再也不愿意在这儿呆了。 江二少爷从小娇生惯养, 更是难以忍受这种痛。 他哼唧着从百宝囊中摸出药瓶, 哆哆嗦嗦地倒出一颗, 吞了下去。 一股清凉划入喉管, 还未掉进胃袋便散去四肢百骸。 他立马按照江潜鳞之前的教导闭目运功,将生息丹的药效在经脉中来回推转化开。 这生息丹果然是好东西, 江游一下子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痛了。 之前甄凡已经将他身上大部分的疹毒都刮了去,余下的毒性虽然会让江游在床上痛不欲生地躺上三天,但确实也只能说是毒性微弱。 生息丹药效异常强大, 这点微弱的毒性自然盏茶的时间就被驱散了。 很快,江游睁开眼睛。 枯荣草的微末余毒已不在, 只剩刮疹留下的刀口在钝钝地疼。 他又哆嗦着举起手中的小药瓶看了看。 最后一颗独苗苗生息丹在他的哆嗦中撞在瓶壁上,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响。 ……这是他三个月的存货。 三颗生息丹, 江游本以为能让他在药庐撑到十二月, 功成身退,却没想到九月还没过完, 他就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江游脑海中闪过容秋的脸。 ——都怪那只死兔子! 要不是他, 自己又何至于用了这第二枚生息丹! 江游正打算破口大骂,可才刚发了个音就痛得龇牙咧嘴起来。 他表情扭曲, 好大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颤巍巍地摸出灵璧。 纵使在灵璧中发信息只需要心念转动, 但此时的江游身虚体弱,打字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不少。 一条几十字的简讯, 愣是被江游敲出一股子身残志坚的味道。 江潜鳞的回复很快过来。 竟然不是消息,而是直接的通讯。 江游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他做贼一样看了看大敞的门,确认外面没人,接着立马将灵璧捧到脸边。 “大、大哥!” 江游的声音诚惶诚恐,因为刚刚手术时被塞了半天嘴巴,此时说话还有点大舌头。 “嗯。”江潜鳞简洁地应了一声,随即问道,“甄先生没说完的那两句话,你念与我听。” 江游连忙重复了一遍。 甄凡有意截断声音,因此末尾的字眼江游就不是很确定,在给江潜鳞发消息时也是用相似音的字代替的。 想必也是如此,江潜鳞才想亲耳听一听。 “……最后那个字我没听太清,”江游说,“感觉应该是‘胡来也就算了,连……’,但到底是‘连’什么,他后面一点都没说。” “不是‘连’,是‘颜’。” 江游没反应过来:“……啊?” 江潜鳞的声音缓缓从灵璧中传来:“‘你不懂事,胡来也就算了,颜方毓竟也不看着。’” “啊??!!”江游傻了。 他是世家子,常人尚且能知晓颜方毓的名字,更何况是他。 而且因果课那么热闹,此时就连食堂做饭的厨子都知道颜方毓来清明教书了,江游自然没怀疑到底是哪个颜方毓。 但这也太离谱了! 一只畜生,有什么资格能叫堂堂天衍宗仙君看着?!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如何能扯上关系?! 一时之间,江游的理智和对自己大哥的盲目信任,开始在他脑袋里咣咣打架。 好在江潜鳞并没有让他打多久。 “昨晚因果课教所,他也在。”他简洁解释。 如一道惊雷劈在江游天灵盖。 昨晚他大哥去找颜方毓探虚实,这件事江游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昨天上完因果课以后,大晚上的容秋却还呆在因果课教所! 而且能让他大哥专门提起,定也不是“你去问问题,我也去问问题”的关系,这两人应该还挺熟! 江游狠狠咬起了牙。 这种令人憋屈的感觉,就像是江游走在路上一脚踢开了的一颗小石子,下次再见时已经是在拍卖会压轴的商品陈列台上了一样。 江潜鳞对自己弟弟的无能狂怒并不在意,他已经在琢磨另一个半截句:“‘你前日才动了’……” 江游立马狗腿道:“纵了?痛了?碰了?” “不,就是‘动了’。”江潜鳞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两个字:“……前日。” “前日就是他在塔里受伤,被送来药庐的日子——啊!我知道了!”江游惊呼。 虽然处理塔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是之前灵璧上两方争吵的帖子并没有被删,江游自然也都看到了。 特别是其上分析容秋与塔灵相互勾结,陷害江潜鳞无法通塔的部分,他深信不疑地看了好几遍。 “他想说的定是,动了大哥你的利益!”江游义愤填膺地说,“不让他乱跑,是怕我们揍他!” 灵璧对面的江潜鳞不置可否。 江游越想越觉得合理,抱着灵璧碎碎叨叨地骂着。 “想办法接近他。”江潜鳞冷不丁打断道。 “啊、啊。接近,谁?”江游打了个磕绊,没防备地结巴道,“那只兔崽子?!可、可他不过是——” “山门,药庐,武学塔。” 江潜鳞声音平缓不含感情,隔着一只灵璧,令他的声音有些许失真,显得高深莫测,又或者说是高高在上。 “这世上没有连续的偶然,有的只是因果的必然。” 江游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先不说后两个,山门时是他一人完完整整与容秋接触的。 抛开是自己先色迷心窍不谈,江游脑袋转了两圈,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定是容秋故意装人勾引他,以达到后续破坏他们计划的目的! 幸好此时的容秋还听不见江游脑子里的话,不然高低得给他呱唧两声。 大抵是察觉到江游的不乐意,江潜鳞又缓缓说道:“你既要当江家的二少爷,不认其他兄姊,我心中便只有你一个弟弟。” 江游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江潜鳞继续说:“我让你看顾药庐,自然是因为你是我弟弟,与旁人不同,能令我放心。” 江潜鳞少言寡语,从小到大,这还是江游第一次听见大哥这样夸奖自己。 即使只是一句“令他放心”。 江游的心口鼓胀起来。 当然! 自己才是大哥的亲弟弟,那两个在药庐中待了还没有半个月的废物,怎么堪与他一个亲弟弟作比! “你与他同级,又同在药庐做事,盯住他,或去套套话,无论有任何异常都告诉我。阿游,这事只有你能办到。”江潜鳞说。 只有他能办到。 江潜鳞用的字眼是“只有”。 江游心潮澎湃,他想起之前吴用对他说的话,他说大哥拜托他看顾自己。 笑话! 区区一只泥腿子,大哥怎么可能看得起他?! 那没用的废物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药庐的奥妙,不知道他们石破天惊的伟业。 唯有他们兄弟连心,唯有自己才能被江潜鳞委以重任……! 江游攥紧灵璧刚要应答,忽听一声喝骂在耳边炸起。 “刚做完手术余毒还未清,你还有力气玩灵璧?!” 江游猛一哆嗦,下意识把与江潜鳞的通讯挂断了。 甄凡捧着药碗气冲冲地从门口奔进来。 江游看着他黑如锅底的一张脸,本来已经缓解许多的刀口又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倒也不是真疼,纯粹是一种心灵上的恐惧。 江游赶忙申辩:“我、我我,那个,余毒已经清了!” 甄凡一日内被两个病人连环“痊愈”攻击,此时青筋狂跳,抬手就钳上了江游的手腕。 刀口被按得一痛,江游把嗷的一声惨叫闷喉咙里,又弱弱补充道:“真、真的,我吃了生息丹……” 甄凡一愣,扯开江游身上的绷带看了看。 “你有生息丹怎么不早说?!”甄凡看着他已经消肿的伤口,嗓门比刚刚更大了,“况且剩下的不过区区余毒,你浪费这一颗生息丹做什么!真是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江游也他妈好委屈:你把我的嘴都堵上了要我怎么说啊! 但小药宗贵为天下七宗之一,江游自然不敢得罪小药宗的长老——即使是为了脸面强提上位的长老。 他忍辱负重:“是,是,怪弟子张口太慢,没能赶在先生塞我嘴巴之前说出来。” 甄凡木住了。 他没有那种“我才没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的臭毛病。 虽然江游说得真心实意,因为怂所以并没有一丁点阴阳怪气的成分,但自认为不占理的小甄长老已经退出了狂暴状态,恢复了岁月静好、与世不敢争的鸵鸟本我。 “呃,那,这碗药你就不必喝了。”这是甄凡专门为他煎来排余毒的。 他声音陡然降了下来,和风细雨地说:“只吃些普通的固本培元丹丸便好,嗯,这些我都有现成的。” “那我一会儿是不是可以回去继续干活儿了?” 刚被江潜鳞委以重任,江游只觉得哪哪都不痛了,现在就想跳起来去找容秋套话。 “你还想干活儿?!”甄凡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江游自然不会说真话。 他的蠢是建立在理所当然的傲慢上,于歪门邪道这方面其实是很有些小聪明的。 “枯荣草正是要紧的时候,我本来就拔得慢,既然已经好了,就更不应该耽误先生的事情。”他说。 江游从小惯被别人阿谀奉承,舔起人来自然也手到擒来。 何况他说的煞有其事,甄凡一下就被他的孝心给唬住了。 “你刚刮完疹,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还是先,好好休息。”甄凡话语温和,和刚刚咆哮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先生。” 江游低眉顺眼地答道。 他也需要时间,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套那兔崽子的话。
第99章 甄凡又多了一个病人的药要去煎, 因此只有容秋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了。 折腾了一番,回到药田时已经有点晚了,他抓紧时间一边拔草一边吃午饭。 吴用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 觑了一眼容秋有点垮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安慰道:“甄先生他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他这样凶你, 也都是一片拳拳的医者父母心, 小秋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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