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秋实在没力气动了,只好尽力伸长腿踹了他。 “唔……” 踹了四五下江游才幽幽转醒, 迷糊了片刻便大叫着喊起痛来。 这家伙虽然也全身血呼啦的,但鬼嚎声中气十足, 简直比容秋自己的状态还好。 “……别喊了!” 他忍无可忍地又伸腿踹了江游一脚,没好气道:“你现在没有符牌, 不想被吸死的话就赶快去中心法阵吧。” 江游被他踹得一歪,凶神恶煞地转过头,看见是容秋的时候却忽然一愣。 “……是你?”江游茫然地自言自语,“是你救了我?”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下子热烈起来:“没错……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是你救了我!” 容秋懒得理他,继续躺在地上等着小腹的坠痛过去。 他的肚子已然有了变小的趋势,丹田中那团充当兔崽的灵团一部分被他炼化入经脉,但不可避免有更多的部分逸散而出。 正思索着,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容秋警惕地转头:“你干什么?!” 江游的下半身使不上劲,正双肘撑地往他这边爬。 容秋出神的功夫,他已经爬到离自己仅有一两步之遥的地方了。 听见容秋的质问,趴在地上的江游僵住了。 他脸上显出些复杂的神色,低着头小声嗫嚅了一句:“……你不是畜生。” 容秋没听清:“什么?” 江游刷地抬起头:“我说你……不是畜生!” 容秋:“?” “你虽然有一半的兔妖血统,但还有另一半是人!” 江游还在说话,表情陡然激动起来:“你既然救了我,我就不会嫌弃你!你跟我回家,以后我罩着你——” “你有病吧?” 容秋表情匪夷所思地打断他。 这家伙忽然莫名其妙地在这儿说什么呢? 难道刚才雨林幻境不仅是崩溃了,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泄露出来,把江游给毒傻了吗? 江游忽然踉跄着支起上半身,朝容秋亢奋地大喊:“我知道你们两个的关系,颜方毓不可能接受你!就算他可以,天衍宗那样的名门正派,也不会容忍一个男人会生孩子的怪物!” 容秋的眼神变了。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孕”的事?! 容秋的神情变化被江游看在眼中,但却完全误会了原因。 他眼神狂热,又紧接着向前匍匐了几步,想要伸手搭在容秋身上。 “……你走开啊!!!” 惊疑归惊疑,但不耽误容秋后脊背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抬腿狠狠把人踹开了。 江游本来就在刚刚的天崩地裂中被砸得浑身是伤,此时又被容秋一踹,身上的伤口又迸裂开来,从脏兮兮的衣袍下洇出血色。 但他并没有大喊大叫,反而像是不知道痛似的一骨碌爬了起来。 江游表情偏执,衬着混杂着泥土与血污的破烂衣衫,令他看起来十分癫狂。 他手舞足蹈地大喊:“但是我——我可以不嫌弃你!我家里我说话算数,没有他们插嘴的资格!” 此时江游离容秋只有一步之遥,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没有遮掩、微微隆起的肚皮上。 那个自他记事后仅有一面之缘,却在他心中留下抹不去印记的的生身母亲渐渐浮现出来,两只同样隆起的肚子在他眼前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我可以…我可以……” 江游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逐渐迷离起来。 不知是看着他腹中那个未成形的“小生命”,还是借由他的肚子,看向从前的自己。 ……那是他的娘亲,给予他这副躯壳。 他是天之骄子,是江家天资最高的孩子。 本来应该——本来应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甚至踏破虚空,成为当界飞升第一人。 但是呢……? 但是他却困在小鸡笼子一样的清明书院里,随便一个畜生都能随意欺辱。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没有主人控住,血和灵气都像放开的大坝一样从江游身体里冲了出来。 他的脑袋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沉沉,看向容秋小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简直就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样。 “我可以……可以帮你养这个孩子!” 没事,虽然之前出错了,但他还可以重新开始……! 他还是江家刚出生的麒麟儿、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他不用跟在大哥屁股后面,仰望他的背影——那本该是他站的位置! 江游倏地一下直起身子扑到容秋的肚子上。 就好像是年幼时唯一一次扑向亲生母亲的肚皮上,又像是想去抓住一个崭新的自己。 容秋本就虚弱,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反应过来,被江游攥住衣衫,“嘶啦”一声将胸腹间的布料撕开一条大口子。 容秋:“!!!” 他是流了又不是死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抬起腿,又向江游踹了出去。 惊悸之中容秋没有收住力道,这一脚直接踹在江游胸口。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碎裂声中,江游胸骨凹陷着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哇”地吐了一大口黑血。 容秋把法衣上的裂口化去,气得整张小脸都是绷着的。 “你有病吧!你算哪颗小蘑菇,还想抢我的兔崽!” 江游撑着地面,一边踉跄着想要站起来,一边哇哇地吐血。 全身骨头断得七七八八、痛得要死,他早就应该昏过去了。 但脑海里那唯一的念头却像绷紧的蛛丝一样吊着他,不让他的意识沉下去。 他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许多人的脸。 大哥、爹爹、江夫人…… 还有各位叔伯、姨母,同辈的兄弟姐妹…… 以及……以及大着肚子的娘亲。 自己要死了吗……? 不、不!还有机会的!他还有机会的! “娘亲…娘亲……!!!” 江游口喷鲜血,全身断骨噼里啪啦作响,再次跳了起来,如行尸走肉般朝容秋扑了过去。 容秋被他疯魔的样子激得头皮发麻,刚要抬腿再踹,忽然,一道看不见的鞭影在江游胸口抽出一道血花,将他抽得倒飞出去。 “——啪!” 江游的手刚撑在地上,又是一鞭将他抽倒在地。 容秋猛地抬起头,惊喜地望向远处天边那道急速飞来的人影。 “老婆!” 最后十数丈,颜方毓飞身跃下扇骨,直接掠来容秋身边,挡在他面前。 颜方毓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不见了,他看向远处还在挣扎的江游,眼底只剩一片冰凉的肃杀之气。 “——你找死!” 颜方毓猛一挥袖,灵力凝成数道看不见的鞭影,将还想往这边扑的江游一次又一次抽翻在地。 “啪!啪!啪!” 一鞭又一鞭。 血花飞溅,不肖几下江游便被抽得皮开肉绽,像条改了花刀亟待下锅的松鼠鱼。 颜方毓出手势如雷霆,也就是容秋眨一下眼睛的功夫,江游便已然被抽了十数鞭,人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半阖的眼皮下面瞳孔都涣散了。 “别、别杀他!” 容秋连忙抬手拽了拽颜方毓的衣摆:“你身上会有红线的!” 袖风骤然消歇。 颜方毓收拢灵力,眼底还隐有些暴怒的残余:“……我心里有数。” 他转过身从地上将容秋舀进怀里,又撕掉他身上遮掩气息的符箓,将他包裹进自己的护体灵气中。 “你怎么样?!”颜方毓握住他的一只手,焦急地问。 落入熟悉的怀抱中,便仿佛是终于有了可以示之软肋的对象。 刚才被容秋勉力压下的委屈与疼痛,全都在这一刻喷薄爆发出来。 小兔子呆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泪珠子“刷”地就掉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肚子好疼,身上的伤口也好疼,疼得他紧紧攥住颜方毓的手,话都说不完整:“你怎、么……才来、来啊……?呜呜……呜呜呜……” 颜方毓脸上冷硬的表情像是早春湖面的坚冰,在看到小兔子的泪珠时倏然间融化成柔软的春水。 他拥着容秋歉疚道:“抱歉,是我的错,都怪我来晚了……” 容秋已经没工夫说话了,他蜷缩在颜方毓怀里,攥着对方的衣襟哭得直打嗝。 “我好痛啊……我…肚、肚子……” “我知道,我知道。” 颜方毓小心翼翼地搂着容秋,一边亲吻他汗湿冰凉的额头,一边将手覆在他不断逸散灵气的小腹上。 颜方毓到达雨林幻境的时候,那里已经碎裂成了无数片。 天道遮掩,即使是精通因果一道的颜方毓,在这场持续千年的清世行动相关中,也只是个窥不见天意的寻常人。 他卜不出容秋在哪,便一片片碎片去找。 每块幻境碎片里都没有,他便又跨过边界去往其他幻境里找。 颜方毓想起之前曾在留影法阵中见过的人影,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山林幻境。 因为容秋身上贴着符箓,颜方毓一时之间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直到——直到他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 那是属于自己的灵力,在最开始时被他送入容秋经脉里,沉入他的丹田,成为形成灵胎的种子。 而此时此刻,本应该构成灵胎、好好孕在容秋小腹里的灵力却就这样溢了出来。 颜方毓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真正找到容秋的时候,这种预感则变为了现实。 容秋丹田中灵力逸散,包括蕴有自己灵力的灵团此时都小了一半。 在打定主意要维系与小兔子的这段感情时,颜方毓曾好好恶补过有孕相关的知识。 ——这回不再是甄凡的一惊一乍,小兔子是真的流产了。 对方曾经那么期待降生的兔崽,此时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消解着、飞散着。 颜方毓手覆在他一点一点瘪下去的肚子上,不断拢回那些灵力,将它们再送入容秋的身体里。 “我知道。没关系、没关系……” 他絮声安慰着怀里的人,自己的双眼却逐渐赤红起来。 那些被他推回容秋身体里的灵力进入经脉,自行运转起周天。 就像是一滴水汇入大海,再寻不见。 “没关系、没关系……” 颜方毓明明是在安慰他,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或者,其实是在安慰脑袋里有一根弦逐渐绷紧的自己。 多么特殊的灵力,在小兔子腹中凝成拥有另一个心跳的灵团。 它曾在颜方毓掌下咚咚跳动,可此时此刻却像掬不起的水,从他指缝间淅沥而下,就算再仔细甄别,也无法寻出它与容秋经脉中涌动的其他灵力有任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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