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对上了闯入沈府的那头妖兽赤红的兽瞳、和咧开的血口。 巨大的惊惧叫青青捂住了嘴巴。 下一刻。 他亲眼看见,妖兽的兽爪,落在了乳母和妹妹身上。 她们甚至还未来得极发出叫声,便已化作了一滩血泥。 青青跌坐在地,身上溅满喷洒的鲜血。 赤目妖兽的兽爪又朝青青的方向靠近。 青青悲痛绝望地流泪,手掌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千钧一发之际。 那只被青青所救的大鸢,从火光中冲出,叼起青青逃离兽爪。 大鸢一刻也不敢停,带着青青冲出沈府…… 那只大鸢一直飞、一直飞,飞了好远才停下,落地之后仍紧紧把青青护在身下。 良久,青青从大鸢身下爬了出来。 他这才见到,大鸢的背后血肉焦黑,是被业火所烧灼过后的痕迹。 大鸢没了气息。 黑夜的荒林之中,五岁的青青独自守在大鸢的尸体边,嘶声哭至晕厥。 …… 晴良缓缓睁开眼,他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他都想起来了,那些沈家遭厄、他一夜失去家人的记忆。 他本名,沈青。 “你醒了。” 夙离一直守在床边,见晴良的情况,便猜到他是恢复了记忆。 他握住晴良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 晴良仍无法从记忆中的悲伤绝望缓过来,他眼里噙满泪水扑进夙离怀里。 夙离揽住晴良,轻拍着他的背,“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晴良伏在他的肩头,失声呜咽。 良久,晴良才抬起头来。 他哑声道:“我的哥哥,还活着。” 夙离闻言,眉头一松,抚着晴良的脸颊道:“这是好事,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哥哥,还有我。” 晴良流着泪,冲夙离露出笑容。 从前同夙离相处的点滴记忆,他也想起来了。 他在那座荒林中被夙离捡到。那时的他徒遭变故,失去亲人,极为敏感脆弱,是夙离温柔地照顾他、陪伴他。 晴良的情绪渐渐稳定后,他说起了另一件事,“当年,屠杀我满门的妖兽,是吞天。” 夙离闻言猛的抬头,神色一变,“你确定,是吞天?” 晴良缓缓点头,观察夙离的神色,他哑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白日。 晴良独自出门,他去了千玉门的院落,玉薇苑。 千玉门的弟子见了他,态度温和。 “你是来找沈师兄、单师姐他们吧,稍等片刻,我去唤他们。” “谢谢。”晴良道。 院里的蔷薇开得娇艳夺目,花香馥郁清幽。 晴良站在院中,微微低下头,盯着脚下的青石板。白日高挂,阴影投在脚边,他有种恍惚之感。 直到听闻渐渐靠近的交谈声,晴良这才抬起头。 只见不远处,沈鸢同单婵衣正一边说话,一边朝他走来。 沈鸢衣冠楚楚,容颜在日光的照射下俊美剔透,和煦温润,步伐款款。 晴良眼眶发热,愣愣地盯着他。 沈鸢望过来,凤眼含笑,“晴良,你来了。” ◇ 第89章 “在下沈鸢,幸会幸会。” “它名青蓝。” “是我弟弟妹妹的名字。” …… 晴良失忆了,没能认出沈鸢。 云伯衡为他改了名,沈鸢没能认出他。 分别十数年,兄弟二人兜兜转转还是相遇了。 “晴良、晴良?” 沈鸢的声音唤回晴良的神志,他们三人坐在凉亭中。 沈鸢将一杯清茶推至晴良面前,他道:“你今日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没事。”晴良端起茶想掩饰异样,刚茶水刚碰到唇瓣,被烫得“嘶”了一声,讪讪然放下。 “诶。”沈鸢来不及阻止,只得看着晴良被烫,他摇头失笑道,“刚说你心不在焉,这冲好没多久的茶就敢往嘴边送。” “你是在担心时鹤吧。”沈鸢温声道。 晴良动作一顿,从前不觉有什么,如今知道了沈鸢是兄长,他与时鹤的关系……晴良有些脸热。 沈鸢道:“牵机阵虽复杂难解,但那可是时鹤,阵法伤不了他的。” “你不必多虑。” “嗯。”晴良低低应了一声,转移话题,“沈鸢哥,月前在南疆时你曾说要来中州,是来做什么?” 沈鸢一笑,“是给家人扫墓,顺道邀你去我家乡玩。” 晴良在袖中的手掐紧,他道:“怪我……当时没跟你去。” 沈鸢挑眉道:“这有什么好怪你的,你当时有伤仍未痊愈,我还能硬逼一个病患去我家乡做客不成?” “再说,当时有师姐陪我去了。”他侧目望向一旁的单婵衣。 单婵衣指尖轻敲着茶杯杯壁,面无表情道:“我不过是恰好想去中州采买些东西。” 这时,一名千玉门弟子步入凉亭,朝几人一礼。 “何事?”沈鸢问。 那弟子道:“沈师兄,门主抄经用的鎏金墨与玉合墨纸用完了,让你去寻一些。” 沈鸢颔首,“知道了,我即刻去寻了给门主送去。” 那弟子退下。 “抄经?”晴良出声。 “嗯。”沈鸢道,“门主怜悯苍生苦难,会抄经焚烧为逝者祈福哀悼,这一习惯已坚持了十几年。” 道家修士,不苦炼修为,反而去抄经,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尤其那人还是千玉门门主。 但沈鸢与单婵衣似是不觉有异,可见其对单缘的信赖。 沈鸢起身道:“你们稍坐片刻,我去找归云庄的人寻纸墨。” 沈鸢离去,凉亭中只余晴良与单婵衣。 晴良捧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汤放凉了些,舌尖尝到苦味,茗香溢满鼻腔。 单婵衣蓦的开口,“你今日为何老盯着沈鸢看?” 晴良愣了一瞬后抬眸,他笑了笑,含糊地否认道:“没有吧。” “你有。”单婵衣一双锐利的美目直视晴良,不容人辩驳。 晴良在心中感叹她还是这般敏锐,他道:“许是沈鸢哥今日的衣裳好看,衬得他格外光彩照人,我适才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牵强的理由。 单婵衣闻言却若有所思。 晴良一边喝茶,一边对上她莫测的目光,不禁问:“怎么了?” 只见单婵衣长吁一口气,“你如今是断袖,看上沈鸢……也不是没可能。” “咳咳咳——”晴良被她的话惊得呛到,他抹去唇瓣上的水珠,矢口否认道,“婵衣姐,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单婵衣却仍在认真思考,她道:“沈鸢相貌还凑合,我同他一起长大,也熟知他品性,除了偶尔有些多事……总之比你那位师兄好。” 晴良嘴角抽了抽,旋即,一本正经地道:“沈鸢哥仪表堂堂、轩然霞举、气质非凡,何止是凑合。” “那你……”单婵衣复杂地望他一眼。 “但我有我师兄了!”晴良坐直身躯,“我们与师兄感情匪石,我是不会变心的。” 单婵衣闻言,眼皮猛的抽了抽。 思虑片刻后,她吁气道:“算了,免得你那师兄上门发疯找茬,沈鸢打不过他。” “什么打不过?” 几句话的功夫,沈鸢便回来了。 “没什么。”晴良与单婵衣异口同声地否认。 “看来是有什么了。”沈鸢凤眸含笑,探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你们说我什么了,打不过谁?” “打不过我,别啰嗦了。”单婵衣恢复面无表情道。 稍后,晴良跟随单婵衣与沈鸢,去给单缘送纸墨。 单缘住在玉薇苑的主院。 晴良一进屋便闻到浓郁的旃檀香气,单缘盘坐于案前,手上数着念珠,案上摊放有经书。 晴良随沈鸢二人一礼。 单缘只淡淡瞥他一眼,并不多予理会。 她从位置上起身,行至跟前。 沈鸢将寻来的纸墨奉上,“门主,只寻到了鎏金墨,归云庄内并没有玉合墨纸,只有寻常墨纸。” 单缘闻言,数念珠的手一顿,眉头蹙起,她道:“玉合墨纸制作之时,所用的水皆以百合汁水替之,纸含雅香、至纯至净,唯有这样的纸抄出来的经文才能予以亡者最纯净的抚慰,非寻常墨纸可比。” 沈鸢恭敬地道:“是,弟子稍后便出山庄去寻玉合墨纸。” “人死不可复生,生人如何知晓死后会如何?”晴良蓦的开口。 “死人真的能收到烧去的东西吗?”他道,“抄经,真正安的是亡者之灵,还是生者的心……” 此言一出,沈、单二人脸色一变,沈鸢忙抬手拉住晴良。 单婵衣作揖道:“师尊,晴良心直口快,并非有意顶撞。” 沈鸢不断眼神提醒。 晴良对着单缘缓缓低下头告罪。 良久,单缘方才开口:“罢了,不过是道门的小辈,不信往生论的那套。” 她接过沈鸢手中的鎏金墨,背过身去,“你们都退下吧。” …… 当日,入夜。 晴良独自来到归云庄的主院。 牵机阵设在主院,时鹤被困于阵法之中,外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状。 晴良抬手,掌心贴在红色阵法的结界墙上。 他缓缓闭上眼,驻足良久。 “天黑了,你来在这里做什么?”晴良身后响起云伯衡的声音。 晴良回过头,他弯腰,“见过宗主。” 云伯衡站在主殿外的阶梯之上,负手而立,白袍在夜风中飘扬。 晴良道:“我想在这里,守着师兄……” 云伯衡默了一瞬,方才道:“你二人之事,我今日已听底下人说了。” 晴良眼睫颤了颤,低下头。 只听云伯衡深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时鹤虽为我的弟子,但这些年来我对他管教不多。” “因而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过多干涉。” “你也是个好孩子,天赋前途无量。你二人不可过分耽于情爱,切莫因情乱智,犯下时鹤母亲当年的错事,因情损心损道。” 晴良始终低着头,“是。” “你既有心,便在此守着吧。” 说完,空旷的主院之中,只余下晴良。 晴良抬起头,夜风吹乱他的额发。 他靠着牵机阵的结界缓缓坐下,头贴在结界之上。 阵法微微嗡鸣,里头正在不息不止地运行。 晴良小声道:“师兄,我想你在我身边。” 呢喃散于风中,无人回应。 晴良抬头一笑,目光望向宵汉漫天星斗,袖中拳头收紧。 有些事,仍需他自己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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