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伯衡不为所动,仍死死盯着他。 “我呀,不过是不愿叫你轻易夺去了中州大部分管辖归属。”周洪端起一旁的茶盏,用盖子撇去浮沫,“但说实在的,伯衡你又在担心什么呢?” “如今我已成了废人,单缘这些年又大有弃道从佛之意,修为不进反退,如今又有谁还能与你抗衡呢?”周洪抿一口茶,盖上杯盏,“你还养出了个了不得的厉害徒弟,伏云宗的未来也不必再忧愁,真是羡慕你啊。” 云伯衡微微眯眼,“何必羡慕,你那位徒弟也不错,瞧着对你一片忠心。” “呵呵,算是吧。”周洪放下杯盏,杯盏落下时发出清脆声响,“只是手段稚嫩,人也不够伶俐。” 他感慨,“如今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天真得很,比不得我们当初。” 晴良独自回到玉棠苑的小院中。 屋里漆黑一片。 晴良掌上灯,驱散黑暗。 他落座,将缚水放在桌上,开口:“出来。” “这么快就发现我了,好生机敏。”藏在天花板之上的夙离轻巧跃下,施施然坐在晴良的对面。 晴良如今心情不佳,无心同他说笑,只道:“你又来了,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夙离眨眨眼,无辜道:“反正不会伤天害理。” 晴良低下头,闷声道:“你总是什么也不说,我也不知我次次包庇你,助你脱身是对是错……” 夙离展颜,一双凤眸盈笑,“后悔救我了?那也晚了,你如今已是上了贼船,容不得反悔。” “怎么闷闷不乐的样子,夜宴上发生了什么?” 晴良将今日宴上之事托出。 夙离低咒了句,“老东西。” “这下你可以放心包庇我了吧,我怎么也比那些老东西像好人。” 晴良摇摇头,道:“你既不肯告诉我你的事,那我有别的事要问你。” “何事?” 晴良抿唇,杏眼紧盯着夙离,“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夙离闻言,露出遗憾的神情,“这些年,你还没有想起来吗?” “没有。”晴良摇头。 “你的身世,我并不知道多少。”夙离叹息,他斟酌着词句,“我捡到你时,你便是孤身一人。那时……你浑身是血,小小年纪徒遭变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精神崩溃、脆弱至极的状态,我不敢多问。” 晴良眼眸颤了颤,他袖中的手握紧。 良久,他又再度开口:“你是一开始便知,我是男孩?” “自然。”夙离点头。 “那你把我带回伏云宗时,又为何要给我作女孩打扮?” 夙离顿时哭笑不得,他道:“冤枉,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我?”晴良茫然。 “我捡到你时,你身上穿的就是小女孩的衣裙。” “当时裙子脏污,我想给你换干净的衣裳。你抓着裙子死活不愿意,后来还是我找来了别的裙子,你才勉强肯换。”夙离追忆,“那时,你嘴里念叨着‘不能脱、脱了妹妹会生病……’。” 夙离的话,叫晴良身体巨震。 “你怎么了?” 夙离见晴良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忙起身上前,扶住晴良的双肩,“怎么了?” 晴良抬眼,两行清泪在他无知觉时落下,他哽咽道:“没错……我还有一个、妹妹。” 一时间,脑中被尘封的记忆唤起,头痛欲裂。 晴良昏倒在夙离怀中。 ◇ 第88章 丝绸大户沈氏,是中州的大富人家。 已逾日中,碧瓦朱甍在烈日炙烤下更添辉泽。 “娘不要你求仙问道,娘只想你承欢膝下,平安康健地长大。” 大门檐下,沈家众人在给一名八九岁的男孩送行。 男孩面容毓秀、贵不可言,他抬手替沈母擦泪,“娘亲莫哭,千玉门的仙长言孩儿有仙缘,只是让我去他们的宗门大选一试,能不能选上还未可知呢。” 沈母泪眼涟涟地靠在丈夫怀里,拉着儿子的手不放,“西塞偏远,距中州千里,鸢儿还这么小,怎可让他一个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鸢儿此行是跟着千玉门的那群仙长。我已事先打点过了,不论是否选上,他们都会护卫鸢儿周全,大选过后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回来。”沈父温声安抚。 “娘亲放心吧,我会平安回来的。”男孩两只手抱紧怀里的包袱,一脸郑重地道。 “你弟弟妹妹黏你,若知你突然远行,不知要多伤心……” “先瞒着他们吧,实在被发现了,便说我去外祖家几日。”男孩提及弟弟妹妹时,神情一松,他又道,“听说修士的丹药很厉害,说不定,孩儿此行还可以趁机求得能治好蓝蓝身体的药。” 沈父摸了摸他的头,道:“鸢儿有心了,出门在外,切记好生照顾自己。” 沈府的奢贵比及皇家别院也不逊色,高低错落的建筑,既有高门显赫的气派,又不失园林意趣的雅致。 倾斜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在屋内的大床上。 床上睡着沈府的一对双生子,年仅五岁,穿着一模一样的嫩粉衣裙,并排躺在一起。 夏日午后总是叫人极易困顿,扇扇子的乳母靠着床沿睡着了。 青青在睡梦中蹬了一脚被子,被热醒了。 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爬了起来,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青青回过神后,第一件事便是凑到妹妹身边,伸手探了探妹妹的鼻息。 因是双生子,二人有相仿的容貌,但因妹妹自出生便心脉微弱,有不足之症,常年缠绵病榻,比极健康圆润的青青,妹妹显得病骨嶙峋,肤色苍白。 青青小手抓起被他蹬开的被子,给妹妹重新掖好。 做完这些后,他在妹妹香软的脸蛋上一亲,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床。 青青将他的小衫盖去乳母的肚子上,然后轻手轻脚地跑出了暖阁。 出了暖阁,他的动作变得轻快,因睡觉被压乱的头发随着他跑动在风中飞扬。 青青有一个秘密。 他小小的身影避开府里走动的下人,来到一间柴房。 青青将柴房门推开一条小缝,钻了进去。 柴房里是干燥木屑的气味,木柴被整齐地撂在一起,堆积成高山。 青青对着垒得高的木柴山小声喊道:“是我,你出来吧,大鸟鸟。” 这时,高高的柴火堆里冒出了一只大鸢。 这灵鸢负伤,是青青偷偷救下。 大鸢扑腾翅膀,从柴火堆上飞了下来,落在青青身前。 大鸢生得威风漂亮,站定之时,比青青还要高。 但青青半点不见害怕,水光乌亮的眼睛露出明媚的笑容。 他从兜里掏出用衣服包着运来到四个大苹果,送到大鸢嘴边。 大鸢张嘴,将青青的小手也包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青青的手被全须全尾地吐了出来,苹果吞下肚。 青青似是很喜欢这样玩,杏眼弯弯的,又抓起一只苹果,递到大鸢嘴边,“多吃点,大鸟鸟。” 喂完大鸢后,青青这才溜回暖阁,刚至门口,便听见里头的人在找自己。 沈母与乳母站在门口。 “哎哟,我就打个盹,一醒来青青少爷就不见影儿了。” “总归是在家里,跑不出去,着人再去找找,留心湖边。” 青青探出头,“娘,我在这里!” 说罢,他像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沈母怀里。 “小野人,又偷跑去哪玩了?” 青青仰头答:“没有去湖边,娘说不许去,我都记得。” 沈母爱怜地理着他的头发,“瞧瞧头发都乱成鸟窝了。” 青青背过身去,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道:“娘给我编小辫。” “好,娘给你编。”沈母宠溺道,她的手轻柔地穿梭在青青的发丝间。 乳母拿来蘸湿的帕子替青青擦手擦脸,一边擦一边道:“我的好少爷,下次可不许乱跑了,可把陈妈吓死了。” “陈妈不吓。”青青乖巧道,“我没事。” “妹妹还在睡觉吗?” “她醒了,还在床上躺着。” 沈母替青青梳好了小辫。 青青摸了摸整齐的编发,笑时露出一排小小的白牙,他从沈母怀中跳了出来,往屋里跑,“我去屋里陪妹妹——” 沈母温柔地望着青青的背影,在看见他被风掠动的粉色裙摆和女孩才梳的丫髻时,眼里划过一丝刺痛。 沈母共育有三子,她对年幼的双生子愧疚良多。 双生子中,男孩体魄康健,女孩却身体羸弱,先天不足。没能给她一副健康的身体,叫沈母对女儿心中有愧。 女孩心脉有损,从小到大离不得药,一点风吹草动便几乎能要了她半条命。 不管用了多少珍贵药材,都似乎填补不了这先天有缺。 直到两年前,沈家来了一位方士。 方士称,双生子一强一弱,阳盛阴衰,阴阳不平,日久阳愈盛、则阴必衰竭。 他言,解决之法便是将双生子中的男婴当做女孩养,削弱其阳气,反哺阴气。 那方士还道,双生子中男婴命格强大,当作女孩养在女婴身边,尚可为女婴挡去部分灾厄…… 是以,青青自三岁起,明明是男孩穿戴皆按女孩的来,沈母难能不对青青愧疚。 但自那以后,妹妹身子虽弱,却也再没生过凶险的大病。 入夜。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夜里宁静、其乐融融的沈府在下一刻被团团业火包围。飞阁流丹、丹楹刻桷,顷刻被付诸一炬。 业火灼烧,火光冲天,如同炼狱降临。 凡人在妖兽面前,何其弱小。 那头闯入沈府的赤目妖兽展开了肆意的屠杀,它咧开血口,手撕活人、生啖其肉。 沈府上下数百口人置身炼狱熔炉之中,逃脱不能,四处是含着血泪的绝望呼喊、凄厉惨叫。 混乱之中,年幼的青青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见了火光,艰难地背起妹妹,想要逃走。 柔弱的妹妹趴在他的背上,声音细弱地道:“哥哥,我怕。” “蓝蓝不怕,哥哥在。”青青背着妹妹踉跄前行。 可他不过五岁,如何有力气背得动另一个同岁的孩子。 不多时,他便被自己的脚步绊倒,狠狠摔倒在地。 火蛇蔓延了过来,容不得他停滞,青青艰难地想要带着妹妹爬起来。 接着,青青只觉背上一轻。 赶来的乳母抱起了背上的妹妹,慌乱地冲青青道:“蓝蓝小姐交给我,青青少爷快跑——” 业火燃烧噼啪作响,周围的建筑不断坍塌。 青青从地上爬起,一边慌乱躲避,一边寻路往外跑。 跑着跑着,青青身后传来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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