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乔白是暂时不能见了,我们去阳渊城。”余陌道。 “师尊是怎么做到将我也带进那尊佛像的?” 在乔白推开门的最后一秒,祝景灏感到自己后颈又被薅了一把,余陌连同他躲进了佛像中,然后趁乔白背对他们掀开帘子时逃了出来。 余陌回头对他笑道:“只要灵力足够强大,做什么不可以?” 出了景城,外面依旧是沙尘暴风漫天,这两个建在沙漠里的城,一个隐没于世间,一个在沙与风中巍然而立,竟然也会斗得不可开交,更别提东边的百家门派了。 有了薛武画的这个标记,这次他们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阳渊城的轮廓,城门重兵把守,烽火连天,反射出来的火光使原本就余红的夕阳更加惨烈,在微薄的云层里挣扎着不肯消退半分。 距离上次他们不辞而别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凌霜降以为两人出走暂避风头不会再回来了,毕竟此时的阳渊城面对筹谋已久的景城兵士已是强弩之末,每日不断的战报几乎都要把她埋起来,她站在最外层的城墙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伤员和彻夜吹响的号角,一时不知道自己这个城主还能坚持多久。 出来迎接余陌和祝景灏的是凌霜英。 凌霜英给余陌的感觉和第一次在鬼市见到时差不多,她见到他们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旁敲侧击问祝景灏的背景,笑语连珠,还状似无意地往他身上靠。 余陌贴近祝景灏,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你到底有什么魅力,她为什么好像格外喜欢你?” 祝景灏往余陌那边挪一点,悄悄与凌霜英保持距离,眉心一拧道:“师尊别笑我,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可是我看她好像对你有意思,要不等出去之后我做个主,你俩……哎!你跑什么?” 余陌看祝景灏一溜烟儿跑开,心知这个玩笑开大了。这会儿身边没人了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知为何,刚刚看凌霜英对祝景灏示好时,他心里也不太自在。 怪了怪了,在人间待久了他似乎也有了点人的样子,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真是复杂得很。 “姐姐,两位公子来了。” “快请进来。” 凌霜降埋头在一片书信与战报中,忙得焦头烂额,见两人进来,她起身行礼,吩咐下人倒茶。 “霜降姑娘,我们这次前来,是想为阳渊城尽一份力。”余陌看她眼下的黑眼圈,想必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 几人商议了一些事,余陌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月里,凌州的病越来越重,城内几位长老联合造反,还混进了景城人的奸细,他们里应外合,阳渊城已是岌岌可危。 “容我多问一句,”余陌越听这些战事越头疼,本能地产生了抗拒和厌恶,“两城交战,归根到底,是不是因为虎魄刀。” 此话一出,凌霜降和凌霜英都是神色一紧,她们让下人们出去,低声问余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听谁说的?” 余陌手掌在空中一翻,变出个虎魄刀的幻影来,道:“乔白铁了心要攻下阳渊城,不就是为了这把刀么?” 凌霜降闭了闭眼,仰面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是。” “一切因这把刀起,也该由这把刀结束。” “这刀,是邪物……”
第39章 酒后情迷 “我让你去调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幽暗静谧的黄泉路,拿着路引往生的鬼魂排列整齐等待着进入冥府,无边的黑暗只有两侧有抹昏黄的光为他们照亮。 冥王靠在黄泉路边的栏杆旁,脸上的青铜面具使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也看不出喜怒。 穿着宽大衣袍的摆渡人将船停靠在岸边,低头恭敬地回道:“我主息怒。自从百年前那场大战,多件冥器流落于人间,这虎魄刀自杀主之后只在人间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伤了我最爱的人,而另一次……” 他掀开自己宽大的白袍,右手从上伸到后面,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直直翻折到背后,再一用力从背上撕下一块东西来。 像极了撕碎皮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而那块东西从白布中显露,当即发出了尖锐的婴儿哭叫声。 他竟是从自己背上撕下一个婴孩来! 婴孩惨白的皮肉发着青灰,全身上下只有层皮包着骨头,腹部还残带着脐带,长长一条格外瘆人。 没了依附物他便失了安全感,睁开黑洞洞没有一点眼白的眼珠,似乎是在盯着把自己拿开的摆渡人,也似乎是在借着这层伪装窥探这世界的一切。 摆渡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想把他拿给冥王看一看,又怕这个样子冲撞了他尊贵的身份。 “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他连父母的爱都不曾感受过半分,也没来得及看看这世界的美丑,夭折的孩子甚至都不能轮回……” “好了,”冥王做出个暂停的手势,近日繁忙的政务在阴惨啼哭的加持下令他更加烦扰,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婴孩皮包骨的脸颊,“让你能带着他在这里做个摆渡人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你若不识好歹,休怪我按冥界律条将这小崽子丢到忘川河里去。” 摆渡人住了声。 还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没有阳寿,他们没法和其他的鬼一样凭着路引过黄泉,若是家里有为他们超度祈福的,或许还能靠这一段经文的庇佑踏过冥府之门;但是大多数,只能在河的彼岸翘望。 他在黄泉当了二十多年摆渡人,每日来来回回送过太多亡灵,也见过太多夭折的孩子,尽管心里还存了一点人间的残情,也早随着黄泉的冷风一同散了。 但是这个孩子不一样。 那日冥使余陌从人间归来,别的鬼或是畏惧或是敬佩,都离他远远的,他一个人的身影在又长又孤寂的黄泉路上拉得很远。 余陌一只脚踏上船,却停住了,低头从自己腿边拎出来个死婴。 他心下一慌,想着这孩子定要魂飞魄散了,连冥王也要敬三分的人竟敢这样冒犯,于是悄悄哀叹一声。 但是余陌拎着这个孩子看了一会儿,然后丢给了他,留下一句“这个孩子和你有缘,你养着没坏处。” 只剩个皮包骨头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婴孩伏地爬了几步,摸索着他的腿爬上了白袍,身上的血沿着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 他把孩子捆到背上,这样不耽误划桨,渐渐就养了起来。孩虽还是鬼样子,但终究是比最初时好多了。 “据我所知,虎魄刀现在还在你儿子手里,你应该告诉过他怎么样才能把这阴邪之物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吧。”冥王拍拍他的肩,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 “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毕竟他的父亲能做到,我相信他也可以。” “虎父无犬子,你说对吧,”冥王转身,在自己衣摆处擦了擦刚刚碰过死婴的手,“薛源——” 宽大白袍下的人浑身一震,在这暗无天日的黄泉,没人问过他的名字,甚至都没有人主动与他交流,他只是个摆渡者。与他有接触的,也只是一批批不同面貌但相同里子的亡魂,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一道闪电劈开晦暗的天空,风雨随着夜幕降下,裹挟着击打这城中的一草一木,沙漠里突降雷阵雨,这样的景象,也不知是福还是灾。 凌霜降手里拽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上面已被泪水打湿了大半。 “我本以为,只要藏得深了,虎魄刀这种邪物就再不会被人所知,不会引人抢夺,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此丧命了,我是要毁了它的。” 余陌不会安慰女孩子,他转头看祝景灏,后者不明所以,回了个疑惑的眼神。 余陌:“……” 于是他悄悄在祝景灏脑子里传话,“去安慰安慰她,没了孩子的母亲最是脆弱。” 祝景灏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没哄过女孩子,思考了一会儿,他对凌霜降道:“那个,你别伤心。” 余陌:“……” 凌霜降擦擦泪,将小肚兜收起来,道:“我该去外面看看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问霜英吧,我知道的她也知道。” “好。” 门打开的一瞬间,凉风紧随着灌进来,夹带着细小的雨珠和沙子的气味。 外面烽火连天,旌旗猎猎,无数弓箭呼啸着冲入云霄,战士们一波一波地冲向城门,担架却抬回来一具具残躯,更有甚者,连尸骸都找不到,埋在漫漫黄沙中,随风涌动,最后被野兽吞食,或是变成风化的干尸。 血雨腥风,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余陌又给祝景灏说悄悄话,“我推测凌霜降是为守城而亡。怪不得薛武那么着急,这种战场上死的人,怨念极重,强者吞噬弱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她有幸保住灵识,环境杂乱,恶念四起,恐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祝景灏赞同道:“唯一的孩子却被爱人的刀失控夺去了性命,万念俱灰,她还真的愿意回来吗?” 凌霜英坐到凌霜降的位子上,替她阅信下报,倒也是很熟练。 “问吧。”她抬眸温然一笑。 等再出来时已是深夜,雷雨已经停了,天边的火光也似乎有些暗了,但来往的担架却是只增不减。 余陌深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空气,胳膊拄在城墙上,突然偏头对祝景灏笑道:“你想喝酒么?” 夜里的凉风吹起两人的鬓发,吹动酒杯里的涟漪,于是倒影破碎。 祝景灏放眼望向包括他们在内的所有四十九道回墙,一直延伸到目光所尽处只有一星点火光。 他突然想,这样的结构,其实守城是非常有利的,但是,它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万一敌人攻破前后两道门,那么整座城,就会沦为瓮中的鳖。 “上一次见这么亮的夜,还是祝氏一族被灭门的时候。”祝景灏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情绪。 余陌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安静听他讲,那是一段他缺失了的人间过往。 祝景灏抬眼看漆黑的天空,嘴角努力扯出一丝弧度,“那天,天空有月亮,很圆、很亮,第二天的太阳也是,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连躺在地上的人也是热的,像是只是睡着了。” “但是,血色的河水骗不了人,他们死在了柔和的月光里,死在了容易贪睡的暖阳下,那样安静。” “我拼命地喊,先是咒骂那些抢铃铛的,父亲告诉我,骂人是不对的,也是最没用的法子,所以我不骂了,我去求邻近的门派,求他们施以援手,求他们救一救重伤的父亲,但是毫无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明明他们不久前还求着跟父亲共饮一杯,怎么人心说变就变呢……叔叔、婶子,那些所谓的亲戚,他们裹着足够生活后半辈子的金银珠宝,跑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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