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不错的鬼东西就是值得我多玩一会的鬼东西。至于为啥藏鸭子里……可能你太碍事了,它想找机会跟你家那只硬碰硬。 我直觉他说的‘你家那只’指杜奉予,当即把话题转移回‘不错的鬼东西’身上,问二爷要护鸭圈的东西。二爷说能以阴身碰实物的鬼不多,这一只恐怕已经把方圆十几里的鬼吃了个七零八落才长起来。 我纳闷鬼还能吃鬼,就问二爷要是没逮住,这家伙最后不得长成啥鬼王?二爷却说鬼也不傻,会趋利避害,多数会避开同类行动。能喂出一只这种水平的,是在周围鬼的密度直线上升的特殊情况下才能做到。 我问二爷他咋知道这种事,也是他师父教的?二爷却冲我阴恻恻地一笑,说有只鬼已经被他喂了六年多,吃了差不多一百五十个同类,到现在还没娃娃里这只的一半好,多亏了你家那只。 我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二爷一直在影射我:这鸭子鬼是在我家成长起来的!因为我家周围鬼的密度直线上升! 如果吃了一百五十只鬼的鬼都不如这鸭子鬼,那这货到底在我家附近吃了多少只鬼?我家附近还有多少只鬼?杜奉予才来几天啊? 我追问二爷:若这些东西越聚越多会不会出事,会不会组成阴兵大军袭击我家? 二爷晃晃手里的娃娃说,妖魔鬼怪和人不一样,它们从来不合作,只靠弱肉强食成长。妖魔道就是只修自己不顾苍生。这些东西很自私的,不要相信它们。 我看了二爷两眼,发现二爷也在看我,就插科打诨地问他早饭吃的啥。 二爷却认真看着我道,那只他养了六年的鬼,会为了逃走变成他媳妇的样子大哭。所以他才把家里的相片都藏起来了。那些东西欺人成性,离它们远点,不要相信它们。 那你还养它六年。我说完这句就带着鸭子跑了。 我家鸭子是蛋鸭,专门下蛋用的,身上没几两肉。就算吃,被鬼上过身的鸭子我也不敢咽。所以最后,那只死鸭就被我装进坏掉的钟表壳里,放大河漂走了。这期间,杜奉予一直在旁观察我的表情,或许发生这种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想看看我会不会因此对他发火。 我倒觉得这事也不赖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把死鸭子直接扔给他,不然谁知道会出啥乱子。 杜奉予早说过,鬼折磨人的手段比我想象的多。可直到看见那两只耷拉着的鸭掌,听到二爷说鬼会变成他媳妇的样子哭,我才真正明白折磨意味着什么。 可笑的是,折磨我也不过是鸭子鬼设计靠近杜奉予的附加产物而已。我、不,我的鸭子,只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一只无关紧要的炮灰罢了。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带着鸭子们去河边玩。 有只鸭子默默离了群,独自下河向傍晚夕阳的方向游去。我和岸上的鸭子们叫它喊它,让它别游太远。它回头冲我嘎嘎两声,身影却向河水奔流的方向愈漂愈远,愈来愈小,直到最后只剩一个小点。 次日清晨,杜奉予破天荒地就鸭子的事对我道歉了。搞得我莫名其妙,纳闷他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鸭子鬼被二爷抓住的最初两天,夜里还挺安静的,杜奉予也老老实实地在他自己被窝里睡觉。可刚消停那么两天,晚上就又有东西爬进屋跟杜奉予扑腾起来。给我烦得呀,只能让杜奉予继续和我挤一起睡。 我一开始还想着半夜占他点便宜,两个人在凉凉的夜晚里拥抱取暖什么的。没想到杜奉予就像夜班保安似的,我一蹬被他就起身给我盖上,我一蹬他就盖上。我本来就体热,夏天更热。这下可好,两天捂了我一身痱子,从医院带回来那盒痱子粉是一点没浪费。 杜奉予见我不再说话也不继续走,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我扯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提起另一茬:“那包土你还留着呢?” 杜奉予不语。默认了。 “那玩意儿是不是浸过我的血?我的血对你也有用?”我问他,顺便调笑了一句,“你想喝一口吗?” 杜奉予点头又摇头,说道:“有用,但喝的用处不大。” “怎么呢?”我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身后有两米多高的玉米遮阳,是个足够惬意的歇脚处。 杜奉予见状,也坐到我旁边道:“喝血进的是胃,走五谷轮回那一道。也就刚喝的时候有点用处,等在胃里消化了就没了。” “那你就消化一次喝一口呗。”我笑,把狗尾巴草穿成圈,套在杜奉予手指上。 杜奉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草圈道:“你还不够我喝两天的。” “哦~所以你是为了长久打算才不放我血,不然就把我喝干了是吧。”我故意歪曲他的意思道。 杜奉予懒得搭理我,抬头望向远处的田野。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我发现了,只要我和他单独在一起,除去必要的讨论和撩骚,其余时候都尴尬极了。杜奉予就像个大花瓶,我走到哪,他就给自己放到哪,附带一定的简单回复功能来应付我。我们对彼此过往的知之甚少,让两个人始终保持在只混了个脸熟的程度。 “回家吧。” 我像个小老头一样起身,招呼杜奉予道。心说做人还是要知足,不温不火也挺好,细水长流呗。
第39章 掉魂12:拘魂码 ======= 我们回去时,老头正在家整装待发地等着我们。他说有个从潘家村来、路过我们村的人捎来信儿:潘家村有个小孩掉魂了,孩子父母想请我们过去一趟,写个拘魂码,叫叫魂儿。 “掉魂儿了自己出去喊喊魂儿不就完了。”我一听连连摇头,表示不想接这个活儿。 潘家村是西边的村子,离我们这有三十里。走路得走三个多点,就算开蹦蹦单程也得个四十分钟。我长这么大,一共就去过潘家村三次。 而所谓的掉魂儿,多指小孩受到惊吓后萎靡不振,夜里梦魇大哭,还哄不好的症状。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能用科学来解释。 小孩的大脑在发育阶段时,大都喜欢简单柔和的东西,很难接收复杂刺激的信息。 所以当小朋友们飘满彩色泡泡,背景重复着‘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的简单世界里,忽然出现极其刺激视觉听觉、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东西——没见过的场面、没见过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一个特别丑的人、五颜六色晃来晃去的光……最直观的结果就是孩子吓呆了。 他们未发育完整的大脑、稀少的生活经验和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无论哪个都处理不了面前突如其来的怪东西。但他们又不会忘了那些事,反而在心里反复重演,反复琢磨……那到底是个啥?是什么动静?那地方怎么会有那样的光?那人咋那么丑? 我之前有次跟王海洋去镇上的台球馆玩,我们去的那天馆子里恰好有俩小孩。一个是台球馆老板的五岁女儿,另一个是被舅舅领来看热闹的四岁小子。当时那个男孩就被吓着了,在台球馆里哇哇哭。可柜台上坐着的小女孩却没有,她看着大哭的男孩也有点不明所以。 后来我们研究一通终于破案了:那小子竟然是被俩台球撞击的声音吓哭的。小女孩因为天天在台球馆里呆着,很熟悉台球,所以没觉得有啥不对。最后的解决的办法是给了那小子俩台球,让他拿着俩球捏捏扣扣碰碰打打地研究了半天。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人也不哭了。 掉魂多数都是这类情况。只不过有时小孩被吓着,家长也不知道孩子到底让啥给吓着了,再加上一点迷信心理,逐渐就衍生出掉魂这么个说法。那么为了应对掉魂,自然就有大聪明发明了叫魂。 叫魂有很多种方法,在我看来多数都是扯淡的,更像一种心理安慰。吓着小孩的罪魁祸首仍在孩子的记忆里。不过随着长大,他们自己会渐渐发觉那些事物的构造、运作方式和发生缘由。等他们发现‘这东西不过如此’时,恐怖的记忆就会烟消云散。这是人认识世界的必经之路。 不过说实话,在我和我爷出马这些年,确实碰到过几个特殊的掉魂案例。真有那种无法沟通、只躺在床上睁眼说胡话的孩子。这时候我爷就会给他们写一个叫拘魂码的东西。 拘魂码是一种民间密术,类似符咒,专门用来给掉魂的孩子搜魂用。不过写法简单,农村不少老头老太太都会写。我只看我爷写了一遍,就弄明白了大致流程。 首先,在黄表纸上用毛笔写下拘魂码的正文。这个正文有几种不同的写法,我爷只会最简单的那个,就四句话:青衣青衣,快走如飞;找着魂灵,速入身体。写完画个圈把字框起来,旁边再画个打着灯笼的小人当青衣,最后填上孩子的乳名就完了。 我第一次看我爷写这玩意儿时差点笑场。那青衣让他画的像个鬼似的,我都怕那家人看完把我们爷俩儿叉出去。 不过笑归笑,我爷这三脚猫水平的拘魂码,真的让三个不太正常的小孩恢复原状了。靠这一手,他这些年从乡亲们家里骗了不少鸡蛋。 只有一个孩子,我爷也束手无策。 那是个女孩,我记得她姓李。在我辍学前,她算我的小小学妹。我收保护费的时候见过她,还听到她的同伴叫她李豆包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有点胖,还是爱吃豆包。 不过等我在她家再见到她时,她已经瘦了一圈。据她爹描述,这孩子前几天晚上在家立筷子玩,让自己看见打了顿屁股。当晚人就不行了,鬼哭狼嚎地喊救命啊、求求你啊、别追我之类的话。白天则像植物人一样睁眼躺着,谁也不搭理。 我们这有种说法,不能将三根筷子立在桌上。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这样会招灵。一旦三根筷子直愣愣地立起,就说明有邪灵鬼魅被招来了。和在饭碗里插筷子一样,都是小孩做了就会挨揍的行为。 我爷听完前因,自然也给这小豆包画了个青衣,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现在想起仍觉得瘆得慌。 写完拘魂码的第二步,就是等夜里小孩入睡后,在其头顶把码纸升了——升就是烧的意思。但‘烧’通常指给死人东西,所以为活人做法要烧掉什么东西时,要改口说升。 当晚,在我亲眼看着我爷把拘魂码在女孩头顶升了以后。不出十分钟,睁眼啜泣的女孩忽然说话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作答。可很快,女孩又破涕为笑道:我是啊!我是……好啊!好啊!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所有人都白着脸望向自言自语的女孩,从她的话语中猜测那个无形中与女孩对话的东西是什么。 我看到这时,心里还没什么害怕的感觉。可当那女孩开口说‘柯岚?我知道,我在学校见过他’时,我也被吓傻了。她这句话忽然让我有了个不着边际的猜想:这小豆包不会在跟我爷画的那个青衣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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