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宫的流霞殿里灯火通明,白泽斜靠在金丝楠木的围椅中,雪睫微阖,捏着眉心,听案前伏跪的老者奏报。 炎凰立在他身侧,不紧不慢地为他再续上一杯安神茶。 老者乃是赤翎族观星台首席,李不药,日蚀那天第一个因为心梗倒下去的那一位老臣。 “神君在上,老臣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第一个预言已经应验,还求神君护佑我族!” 李不药又跪了下去,白须白发,布满皱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炎凰见状,立刻弯腰搀扶,宽慰他道:“爱卿不必如此,神君自有定夺。况这预言灵验,乃是天道,非我等所能阻止。” 她看向案几后的白泽,两道愁眉深锁,三千银发披肩,是显而易见的憔悴。自那日从鬼哭崖下来以后,这位白泽神君的性情愈加寡淡,甚至连话也极少说。 等待良久后,白泽并无回应,炎凰便欲打发李不药离开。 “时候不早了,首席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改日再议。” 李不药尚未甘心,不情不愿的起身,想要再求,却被女君的眼色劝退,只好拂袖推门而去。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预言,再仔细说一遍吧”,白泽散开的瞳孔逐渐收拢,他刚刚走了神,并未听清李不药和炎凰在说什么。 “这……”李不药看向女君,炎凰挥了挥手,仍旧示意他退下。 “神君,还是我同你说吧。” 白泽点了点头,端起面前香气氤氲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我族观星台有一则世代相传的预言,说的是若干年后赤翎族难逃厄运的宿命。”炎凰走到窗边,顺手推开一扇窗户,让星月的光辉洒进流霞殿。 她仰头凝望夜空,将先祖的预言慢慢念来,万千繁星映入潋滟明眸,掩盖住眼底轻浮的哀伤。 “日蚀现,命星移;青鸾死则神弓出;蓝鸢永无回魂夜,阎罗降世七重灭。” 修长手指轻叩窗棱,炎凰侧身苦涩一笑,说:“神君,你听听,多么残忍的预言”。 同为一族至尊,白泽听到了炎凰心中的悲鸣。一个爱惜羽毛的君主,最无可奈何的的,大概就是如洪流般向前奔腾而无法阻挡的命运。 他的视线越过炎凰的头顶,望向遥远的星空,西北端的一颗帝星,正以极快的速度偏离原来的轨道坠向大地。 那正是炎凰的命星,炽翎。 “叩叩叩”门口传来敲门声,执勤的守将戴胜在门外禀报:“女君,末将有要事求见。” “进来吧”炎凰指尖轻轻一点,门便开了,戴胜急匆匆地进来跪下。 “启禀神君,启禀女君,红绫天街有线人来报,极乐楼失火,伤及者众,凤王殿下他……” 戴胜顿了顿,见女君神色如常,便继续说道:“凤王殿下腿有伤残,没能、没能出来。” “他死了?”炎凰的俏脸略显惊讶。当年赤翎狱里七七四十九种刑罚燎凤都能挺过来,居然会死于区区一场大火,着实不可思议。 她可是对他这位诡计多端的哥哥了如指掌,恐怕又是在玩些金蝉脱壳的把戏,背地里还不知在筹划什么阴暗的勾当。 “找到尸体了吗?”炎凰冷冷问道。 戴胜答:“还没有。” 炎凰冷哼一声,命令道:“那就加派人手接着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末将遵命!”戴胜答应着退下。 流霞殿里再度恢复平静,窗下的更漏“嗒嗒”响了两声,不知不觉已经三更天了。 炎凰走到殿内的小桌旁坐下,翻起倒扣的杯盏想要再倒杯茶喝,不想那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握到手里时已被她无名的怒火烧出了道道裂痕。 “咔嚓”她彻底捏碎了那只琉璃杯,任由尖锐的碎碴扎进羊脂白玉般的柔荑。 血腥味很快弥散开来,白泽望着单薄的背影皱了皱眉,说:“你这又是何苦?” 他捏了个疗愈的术法,炎凰淌血的手掌便慢慢愈合。 年轻的女君最终甩掉了一手碎碴,抚着完好如初的掌心,颇显遗憾地说:“我只是恨我自己心软,当年没能一掌结果了他的性命。” 白泽并不了解赤翎族的过去,但九重六界,有权利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人魔仙神,各有缘故,谁都逃不开世俗的纠缠。 听炎凰这一句话,想必当年与燎凤的夺位之争,定是相当惨烈。 白泽对这些事向来淡漠,也不擅长安抚生气的小仙女,只开口说道: “夜深了,我回盐池去。” 炎凰起身相送,白泽推门,左脚迈过门槛时又转回身来,认真地说:“明日,本君去极乐楼查访。暗巷里袭击我们的那些人,也许与燎凤有些关联。” 炎凰有些受宠若惊,着实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白泽神君,愿意为她去找出真相。 “那就有劳神君了,炎凰感激不尽。” 白泽不知炎凰的想法,他本意只想找出真凶。那几个神秘的伏击者一天不出现,七重天就一日不得安宁。 况且那日补天鼎投石,他虽未听清燎凤对墨言说了什么,但燎凤身边的那个侍从的的确确伤到了墨言,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最近,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执念。 盐池的风雨连廊下,白泽想起那个墨言偷吻他的夜晚,也是这样凄清寂寥的月色。 一双澄澈无暇的眼眸隐隐浮现在脑海中,耳畔回响起墨言离去时决绝的话语,心如刀绞的痛感再次攫住了他,像一条游移的毒蛇,钻进他的四肢百骸里,将他的灵魂吞噬殆尽。 白泽忍不住一拳锤在了面前的木质圆柱上,手背关节处顿时渗出鲜血。 连廊下的草丛无风自动,白泽冷眼一瞥,声音闷闷的,听不出喜怒。 “乌荼,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乌荼扒开草从后面探出脑袋,眼珠子灵活的转了一圈,落在白泽身上。 “神君,你、你怎么知道?”乌荼从草里跳了出来,神色慌张地挠挠脸颊,对自己深更半夜躲躲藏藏偷窥白泽的行为感到万分抱歉。 乌荼的头上沾了草叶,少年气的脸颊因为歉意在月光下显得通红,就像许多年以前,被白泽从昆仑瑶池的昙花丛里拎出来的小墨言。 令人头疼的小狗已经有一只了,还喜欢离家出走,白泽实在不想再捡一只。他捏了捏眉心,语气里尽是疲惫。 “这些天谢谢你照顾墨言,但他不会再回来,你走吧”。 他转了身径直往自己的寝殿里去,头也不回地甩下这句话。 乌荼急了,飞身扑地,一把抱住白泽的小腿,痛哭流涕。 “我不”他语速极快的解释,“神君,我现在身无分文,您现在把我丢出去,就是要了乌荼的小命啊!” “神君若是肯收留我,乌荼愿意当牛做马报答神君!” 白泽从未见过如此泼皮无赖之人,脸色越来越黑。但一想到人的确是他从极乐楼带回来的,盐池也需要有人打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乌荼见白泽不再拒绝,收手抹掉满脸的鼻涕眼泪,连声道谢。 白泽走后,乌荼哭花的小脸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能上得这鬼哭崖来,连补天鼎的脚都还没摸到,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呢……
第63章 燎凤之死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白泽就动身前往极乐楼,独留乌荼一人待在盐池。 夜枭与赤翎鸟刚换完班,整座天都炽阳城还沉浸在美梦中不愿醒来,红绫天街的极乐楼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数道黑色的浓烟直冲天际,名贵的金丝楠木成了焦炭,散发出阵阵刺鼻又呛人的气味。 白泽银冠玉簪,雪衣银发,站在焦黑的废墟上时相当惹眼。他袍子一撩,蹲下身子,捻起地上焦土,特意凑近鼻子闻了闻。 是迷魂蛊的香味,与小乖逃脱那日的迷烟味道一模一样。 “末将参见神君”,戴胜躬身俯首,恭敬地向白泽行了礼。 “找到燎凤了吗?”白泽问。 “这.......”戴胜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何意?”白泽打量着戴胜,觉得他今日的表现有些古怪。 谁知戴胜扑通跪了下去,拱手高举过头顶,“末将无能,极乐楼方圆十里均已搜寻完毕,只得了一具完整的尸体。”他转向身后,指了指不远处仙卫环绕下蒙着白布的尸体,“它......很像是凤王殿下,但末将不敢肯定。” 白泽顺着戴胜所指的方向走去,“炎凰派你日日监视凤王,怎会辨认不出?”脚步停在离尸体七寸之处,白泽挥了挥手,无形中的气流揭开白布。 一具面目全非的焦黑尸首呈现在眼前。 戴胜跟在白泽身后,解释道:”凤王殿下双腿残疾,髌骨被挖,末将验看过,的确如此,但尸体面目已不可辨认,亦无血液佐证,末将实在不知如何回禀。” 白泽视线移到尸体的下肢,细细观察,发现确如戴胜所说,双腿髌骨缺失。 只是有一点可疑,常年坐着轮椅的人,胯骨较之常人偏大,这具尸体的形貌确实与燎凤极为相似,但胯骨处却没有任何异常。 可惜,现在死无对证。 即便燎凤是找了个替死鬼,极乐楼失火凤王身死已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从此以后赤翎族不会再有废王燎凤这个人。 他可以沉入黑暗,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 白泽心道,燎凤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方才说,这是唯一一具完整的尸体,又是何意?” 戴胜又往尸体的旁边指了指,说:“在后院池塘里发现的,一些残肢断臂。有些还未腐烂彻底,表征与最近炽阳城里失踪的仙人极为相符。” 白泽瞧了一眼那几个一人多高的尸堆,看到一条未被白布盖住的断臂。 那手臂断口处极不规整,像是被硬生生从身体上撕扯下来的。不论大臂,还是小臂,都布满深深的牙印,极似被猛兽撕咬过,但牙口大小和牙齿尖锐程度却又远不及恶兽,反倒与人接近。 按理来说,七重天上都是些仙人灵修,不会有吃腐尸一类的存在。 除非,混入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白泽又想起在暗巷里遭遇袭击的那个晚上,他和炎凰遇到的那八个怪物。 非仙非神,非魔非妖,他在‘它们’身上,甚至感知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正当白泽细思之时,有仙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白泽和戴胜禀报道:“闻天师来了”。 天师闻青徵,乃是女君炎凰的授业恩师,年纪轻轻,不仅智计无双,修为更是已臻化境。只要顺利度过雷劫,便能飞升成神。 白泽此前并未见过这位闻天师,是以在看清来人样貌时,着实有些惊讶。 乌黑垂直的发,斜飞英挺的剑眉,细长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宛若黑夜中的鹰,一身藏青色的暗蟒纹锦袍裹着修长高大的身材,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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