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抱臂吹风的扶影闻言悄悄眨了下眼。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宋怀顾化形后的一天。 其实当时扶影化形也没几年,被温定兰藏在温棠父母的酒肆里,那天夕阳西下,温定兰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就见着那小姑娘伸长了胳膊要勾酒喝。 温定兰二话不说拍掉她的爪子:“你才多大?喝酒?” “不要拿人形的年岁来算我的年纪,化形了在妖里就算成年了好吗?”扶影白了他一眼,趁他不备偷走了长柄勺,里面打着满满一盅酒,喝下去唇齿留香。 扶影美滋滋地回味甘醇酒液,笑嘻嘻道:“你不快活啊?” 温定兰揉了把脸:“嗯……寒梅化形了。” “哟,好事啊。” “薄野临眼皮子底下化的。” “……哟,倒霉孩子。” “我得看着他,薄野临不能害他。”温定兰道,“若是我快一步就好了……扶影。” 扶影品着酒:“干什么?” “你真的不想当城主吗?” “你都不想干的破活,凭什么栽我脑袋上。”她眼疾手快打掉温定兰勾过来的长柄勺,“我还没喝够!不许跟我抢!” “啧,你这臭丫头,哥喝你两口酒怎么了!?” “你管谁叫臭丫头,你才是臭丫头!臭小子!” 嬉闹声渐渐渺远,回过神来,发现温定兰也回首瞟了她一眼。 她眨眨眼站直了,或许,他们想的是同一天。 “事情从我发现薄野临开始勾结修真界他人进行捕捉妖灵时开始急转直下,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我当年那个敬重的师兄了。”温定兰眉眼漫上一片郁色,“我不可能再坐以待毙,再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同意你可以修炼,也偷偷教你。” “可薄野临太敏锐了,他不会察觉不到我与他渐行渐远,其实他想要我死已经很久了,我并非不清楚,只是……可能也如他所言吧,优柔寡断,所以导致了如此这般下场。” “兰哥,你不是这样,别乱说。”宋怀顾皱了皱眉,抬眼望着他,“我、扶影、温棠,不是你,我们能不能活着站在这里还是两码事,你不要自怨自艾。” “也是,所以我也就适当地说着玩玩儿。”温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兰哥手段可没那么软。对内我开始培养你,对外我也留了一手,当年姜昭越也算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只可惜身子骨太弱了,于是,我以幽兰作为交换,一来希望他欠我个人情,将来照拂照拂你,二来,幽兰送走,薄野临的注意力和精力也会极大地牵扯,他暂时就会不敢动你。” “最后的最后,就是你也清楚的,我死的那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怀顾的手指明显颤了一下,可在温定兰本人的口中却仿佛轻飘飘没有重量,那语气寻常得如同像是那天他喝了杯很清香的茶。 “那天他估摸着我是必死无疑了,所以将野心和盘托出,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了,便知道这个机会是我的了。”温定兰拎起一只酒杯在掌心里转,“我将妖丹和残魂都塞进了你的本体,一来让他找不齐四大家族的妖丹,四角缺一,他不敢为所欲为;二来,他真的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我还能护一护你。” 他说完顿了顿,像是没看到宋怀顾红起来的眼角,而是讶异道:“觉不觉得我还挺厉害,凡事都是一箭双雕,走到如今,薄野临、姜昭越两个也算是修真界翘楚,被我耍得团团转,还可以吧?” 他这笑话有点儿冷,就连扶影都是抹了抹发红的鼻尖,没有答话。 温定兰干笑了几声,发现气氛属实是带动不起来,遂放弃。 “……别那么悲观嘛,事情都发生了,我们淡然处之就好,对不对?” “那你为什么不……”宋怀顾打断他,“为什么不当城主?” 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的那一个。 明明他才是第一个化形的那一个。 明明……他才是可以什么都拥有的那一个。 温定兰的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来。 “阿顾啊。”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宋怀顾的发顶,“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治理万妖城方面,薄野临比我有才。” 宋怀顾诧异地望着他,他想过千千万万种理由,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有些浅显易懂又有些讳莫如深的一个答案。 温定兰只是温柔地看他:“在那样一个危险的情境下,有薄野临在,才能让大家尽快地去过上安宁的日子,为什么我要去跟他争呢?” 至于后来……万妖城百废待兴,他不愿再起内斗,索性将自己的身份压制得彻彻底底。 宋怀顾不死心道:“那本是你的位子……” “那个位置,谁能带着万妖城众妖过上安宁生活,就是谁的。” 温定兰抬起头,平静地扫过扶影、云衣,他像是一个最温和不过的前辈,想过了小辈们的平安喜乐、想过了数万妖灵的旦夕祸福,唯独没想过自己。 “四大家族的本愿就是万妖城所有人平安幸福。”他笑起来,“那一刻,我不是幽兰,我只是最最平凡的一只小妖,只想让我的家园平平安安。” 宋怀顾倔强地盯着他,他就微微笑着望回来。 半晌,宋怀顾从他眼前抢过一杯酒,一饮而尽。 咣当,酒杯杂碎在地上,他纵身一跃,跳上晨光熹微、清风拂面的百丈高墙。 “兰哥,万妖城所有人都会平安幸福,直至千秋万代的。” “你所愿的一切都会实现的。” “你看到了吗——” 炊烟袅袅,烟火气充满了刚被唤醒的万妖城。 温定兰看着宋怀顾的背影,知道他诉说的对象不仅是自己,更是数年前心甘情愿自尽而亡的那个温定兰。 看啊,兰哥,家家户户,平安喜乐。 你的牺牲与奉献,会有人记得。 纵然温定兰已经不在了。 但他的温和、潇洒、善良会像影子一般影响着他带着长大的孩子们,一如宋怀顾,一如扶影,一如温棠。 温定兰会死,他又永远不会离开。 他轻声道:“我看见了,九泉之下,我也什么都看见了。” 作者有话说: 冒个头:已经快完结了哦,但这本想写点儿番外,目前还在思考写什么,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嘛~~
第76章 一枝春(三) ◎“大……大婚?”◎ 晨光熹微, 又是人间崭新一年。 这几个人彻夜未眠,最后撑不住去睡了,临走前温定兰拽了裴辞冰一下,让他这边事情了了回去找下林故渊, 说那小子有事还没跟他讲完。 裴辞冰几乎对天水台这些人“有事瞒着他”这件事成了毛病, 一听就会浑身不舒服, 一下子连脸色都绿了,忙不迭问什么事。 一旁的宋怀顾也是敛了笑意,一脸严肃地看着温定兰。 温定兰被他俩唬了一跳:“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你们自己去问问吧,昂,哈欠——困死了,不行不行我得先去补一觉……” 裴辞冰和宋怀顾对视一眼, 赶紧抽出仙剑往荆州赶。 于是被鞭炮声吵了好几天的林代宗主好不容易想睡个懒觉,只听见比鞭炮还炸裂的声音“哐哐”在耳边迸开, 他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 一柄利刃带着寒光就别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辞冰面色阴冷,宋怀顾居高临下。 林故渊那点儿瞌睡虫瞬间跑没了:“……怎、怎么着?” 他是一觉醒来穿越回了什么奇怪的时间吗?还是谁家放鞭炮没长眼睛,一炮把他崩进了什么奇怪的虚无之境里?还有,宋怀顾回来了不是件高兴事吗?为什么他哥看起来要杀了他一样? 裴辞冰捻着羽箭:“小林子,问一句答一句, 别耍花样知道吗?” 宋怀顾适时跺了跺凌寒枪。 “宋公子好久不见……”林故渊强撑着还是打了个招呼,随即转过头, “你讲, 怎么了?” 裴辞冰极具压迫感地俯视他:“温定兰说你有事没告诉我, 走到现在, 你还敢瞒我什么事?” 林故渊迷茫的眼神在捕捉到温定兰的时候瞬间聚了焦。 “啊……其实也……” “问一句答一句,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过,说你对我再无欺瞒。”裴辞冰把羽箭往他脖颈上逼了逼,“说实话。” 林故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宋怀顾,长长地叹了口气:“哥,尘埃落定了,别这么紧张好吗?我之前不说是因为看见你为了宋公子的事情伤怀,那不是个好时机。” 裴辞冰冷道:“什么事还需要分时机讲?” 林故渊坐起来,那支羽箭就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挪了上来。 “哥,你之前说你是不是天生带点儿什么背字儿,说身边人一个都留不住什么的……” 不想在宋怀顾面前说这些酸唧唧的话,裴宗主耳朵红了:“说你的事儿呢!你扯哪去了!” “就是说这个啊。”林故渊无奈地笑了下,“我刚恢复记忆那时候,事情又多又杂,再加上身体还需要调养,很多事情一时半会没有理清楚,后来才明晰过来,所以本来是想跟你讲,你没有一个身边人都留不住。” “你不仅等回了宋公子,还有个人其实也一直陪在你身边。” 林故渊想了想,忽然提高了音量,从没听过他这般音量说话的裴辞冰手都一抖。 “每天下雨、学堂放假!”林故渊笑得很夸张,“裴辞冰,你就这么不喜欢读书啊!” 裴辞冰的眼睛有一瞬失焦,旋即瞪大了。 “你——” “当年我们分开跑的,”林故渊笑着笑着眼底就有泪花涌动,“我被人一把推进了水里,可当时那么乱,他估计想着,这么点儿的孩子,推下去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大难不死,我挣扎着最终还是爬上了对岸。” 那惊心动魄的逃生之路捶着他的心脏,咚咚咚,他现在都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于文洲,去死吧。” 恶魔一样的低语从他身后传来,一只手用力一推,他整个人便被直接按进了湍急的水底。 ……我不能死。 不可以死…… 救救我…… 哗啦——就在他最后一口气就要吐出去的时候,他抓住了一根浮木,挣扎着爬上岸,大量空气涌进他的胸腔,呛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湿淋淋地挣扎爬上岸边,摸到土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冷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哆嗦,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场差点儿夺了他性命的落水也毁了他的身体根基。 他本就不是体魄多么健硕的人,这些年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父母却也小心谨慎地养着,希望他将来摆弄摆弄笔杆便罢了,于是起名叫“文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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