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雁一保持着一定的速度将血渡过去,边观察留心对方的反应。 融于血中的蚀骨毒抵抗势头强烈,隐隐生出排斥之意。 只是目前意识被封的黎孟夜无知无觉,若是硬逼,经脉恐会受损。 这事急不得。 * 一炷香后。 黎孟夜睁眼,首先看见了坐在桌边喝茶的时雁一。 “你醒了,感觉如何?” 时雁一端着茶杯,询问人感受。 黎孟夜扯开衣襟瞧了眼,原本嵌合在身上的纹路已经淡退消失。 除了两边手腕上对称的伤痕外,并无别的不妥。再运用炼气,流转顺畅,整个人较中毒后轻快不少。 “这法子竟真得可行。” 饶是黎孟夜都难免惊讶,而且观时雁一,也似乎没有虚弱至极的反应。 “原来还会有能让少主诧异的事物,”时雁一借茶水润过嗓子,缓声道。 如若黎孟夜此刻有意探他识海,会发现内里尽是一片混乱之景。 识域内狂风大作,汹涌的浪头狠狠拍打崖底的暗礁,冲起的海浪高达十数丈,还有不少控不住的意识在肆意侵袭肆虐。 与这乱景不同,时雁一话声很稳,还有空打趣黎孟夜。 “话说回来,替少主解了这毒,按此前约定,你当喊我一声?” “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黎孟夜翻身下榻,拉出圆凳跟着坐下,自己动手倒茶。 “我黎家的长辈都不得好死,这个称谓晦气得很,楼主莫要沾上为妙。” 时雁一轻笑,不再揶揄人。 “倒是之前楼主的提议,关于我妹妹黎与。”黎孟夜和他透底。 “这大致确实如你所想,当初半珏有意针对我黎家,黎瞻远尚在时,约束其不可滥用生死契。灭门案后,不仅不寻真正的幕后黑手,反倒趁机派阁使带走了黎与。” “她曾去过玉宴阁?” 黎孟夜否定了这点。 “黎与当日被带去的地方便是如今第一居所在。” 他被催眠术控住了心神,那之后有过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日子。 等再见到黎与时,对方虽然明面上瞧着没什么变化,只是流出来的血已经带上了玉宴阁中人的气息。 兄妹俩自那时起便逐渐离心,第一居彻底沦为玉宴阁的囊中物。 “但你这么些年来不觉得奇怪吗?” “黎与始终保有自我意识并非半珏手下留情,而是故意为之。”黎孟夜说。 “毕竟他还得顾及玉宴阁在江湖中的口碑。没人会无缘无故朝一个势力的领头人拔刀相向,但也并非绝对。” 半珏这样的人都不敢赌人心叵测。 “若是黎与受伤又全然没有清晰神智,很难不将幕后之人同玉宴阁相联系。” “她本人的意愿呢?” 时雁一抛出重点,目前这一切只是他俩在基于事实讨论。 而话题中黎与自身的意志,这点即便黎孟夜是其兄长,也不能代为决定。 黎孟夜短暂沉默了。 黎与的为人自然不是问题,这点他很清楚。 唯一担心的是半珏还留有后招,对方时刻都在监视着他们,所以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上次小屋稍作休整,时雁一碰到的不过是个半珏的幻影,也已然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但要说江湖上有谁真正见过半珏,就黎孟夜认知里,似乎并没有。 思及此,黎孟夜一顿,他看向时雁一,后者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我记得当时楼主本有话想同我说,但都不凑巧地被各种事打断,其后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能谈起的合适机会。” 时雁一心想着可算来了。 “我确实说过,少主想问什么,说出来,兴许我能替你解惑。”
第五十六章 “你果真毫不意外。” 具体何时产生的怀疑,黎孟夜已然记不太清。 初时为那突兀呈现的记忆所扰,他一边关注着时雁一此人,一边又不难免将之与记忆中的人作比较。 两相比对,违和感随之而来。 其后拘灵阵中窥得一丝真相,对方迫于无奈浅说了自己与心魔的关系,算是解答了黎孟夜一直以来的困惑。 但这只是冰山一角,时雁一本人还藏有更深的秘密。 这一点,直到小镇后期才堪堪有所体现。 “那日小镇上发生的异象,你曾言有更高一层的存在俯瞰着一切。” 黎孟夜细说起自己的推测,“这点优先排除玉宴阁的监视,当时我们被困于小镇,与外界并不相通,即使是半珏也未能将其手伸至镇上。” 他们曾讨论过,或者说时雁一有意告知他世界的真相,但当时黎孟夜打断了他。 后来提及的仅是小镇的事。 现下想来,时雁一最初因打岔而中断的话,并非小镇的真相,而是这个世界。 时雁一扣着茶杯,没有着急回复,静候黎孟夜的下文。 “你眼中的这个世界,与我、半珏乃至整个江湖所看到的都不一样吧?” “少主何出此言?”时雁一反问。 黎孟夜没立刻接话,他循着思路往下走。 这不是单纯主观的判断,而是某种既定事实。 和他拥有前世记忆的经历又不尽相同,时雁一能明确说出的更高一层,基于他本身处于同样的高度,这世界于其而言是相对扁平虚假的东西。 哪怕这里的每个人瞧着都拥有正常思维,能说会动。 于时雁一而言,他们和这世界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低层。 “原本仅是猜测,现在是肯定,最好的证明便是楼主你的能力。无经脉却有奇特能力,在江湖人眼中这便是‘觉’。” 黎孟夜指出这点,“可你反复多次强调自己不是觉类修士,我只好认为你本身并非属于这个世界。” 时雁一不置可否。 只是表情像是在说这猫叫得挺好听。 黎孟夜全然不受影响。 “不瞒楼主,在岛上我邀你回第一居,除去我妹妹这层关系,还因我拥有了一点别的记忆。” 时雁一浅扬起眉。 这倒确实符合他当时的猜想,黎孟夜突然转变态度那会,他就想或许对方也知道了什么。 但时雁一确实没往这方面想。 黎孟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时雁一的反应。 “我姑且将之称为上一世。后来我用解除生死契作饵,不过是想看没了这层契印,你是否会和上一次做出同样选择。” 结果自然不是,因为他接触到的时雁一在最初时就已换了内芯。 黎孟夜条分缕析地继续。 “你假说自己是孤魂野鬼,夺舍得了这身份,时间上确实贴合。坏就坏在,我偏偏多出了那么点记忆。” 时雁一不知何时敛下了双眼,将视线落在面前的茶盏。 “小镇那次莫名的时间回退就更有意思了。” 他听黎孟夜这般说道。 镇上的时间回退是他彻底想起一切的契机所在,当时仓促回退,他确实不能保证自己完全没露破绽。 但黎孟夜身为这世界的本土存在,竟然能想到这一步,以致时雁一此前下意识地查看过他颈后,却并未发现异样。 那时他排除了对方和他是同类的可能。 时雁一余光瞥见什么一闪而过,他侧目而视。 黎孟夜正用手指在他脖颈前来回比划。 目光对上时,他缓声道,“你脖上那道疤痕,我猜是你在原本世界就有的。” “回想起真正的记忆后,你身上原本的特征跟着显现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时雁一也不便继续装傻充愣。 他同样好奇怎么会有人单凭多出来的记忆想到这么多。 “你若真想知道这个世界在我眼中的模样,倒也未尝不可。但忠告在前,兴许会颠覆你这么些年来全部的认知。” 看黎孟夜的反应,他对自己有自信,完全不担心听闻真相后会陷入癫狂。 “这世界……” 时雁一起身走向门边,推开了掩起的门扉。 面前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外面的飞鸟走兽、行走的人及至所有或生或死的东西。 “皆由虚拟的数据构成。” 时雁一可以肯定,原本世界的研究员动了杀心是在当时那个小镇。 脑海里的电流音明确告知了结果,他早已被认定成需要抹杀的目标,本该随镇上的人一起永陷于时间夹缝。 但在强制清除时发生了未知错误。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时雁一回身看人。 夕阳余晖映照他身,橘红的光成片肆意地落尽屋内,光影划开一道再明显不过的界限。 他在浮动的光线里道出了疑问。 “为何你区别于此世界其他个体,唯有你勘破了这个秘密。” 低维生物越过层层不可撼动的壁垒,摸到了世界之上的真相,这听着像无稽之谈。 可偏偏黎孟夜就是做到了。 小镇时对方便不意外他所言,比起时空回溯这般匪夷所思的事,率先问起的却是他身体有无大碍。 如今想来,当日的未知错误并非研究员的失误,而是时雁一身边有黎孟夜这个不明存在。 对方本该只是寻常普通的一串虚假数据,意外多出的记忆让他拥有了认知更高一层存在的意识。 “你指那个,”黎孟夜毫无敬畏感地点向上空,“高一层的东西暂时无法判断我是怎样的一种个体?” “你果真毫不意外。” 即使在听闻他本人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都没能让黎孟夜变化神色。 “你有没有想过,实际我不是特殊的那人。” 黎孟夜停下轻叩手指的动作,靠在桌边看笼罩在夕阳余晖里的时雁一。 “只是恰好你经常性地出现在我身边。你作为进入此界的变数,让这个本该虚假的世界拥有了意识,它产生了危机感,为了保持平衡,它需要有人能够绊住你。” 时雁一惊讶。 仅仅只是说了世界的本质,黎孟夜却能在瞬间掌握并理解特殊字词的含义,还能道出自身的观点。 这真得很难让他相信,黎孟夜仅是一串虚拟数据。 时雁一敛去心中震撼,缓缓接上了黎孟夜的话。 “然而你并没有如它所愿,真正成为牵绊住我的关键所在。” 法则当然不会止步于此。 他听黎孟夜继续说着。 “玉宴阁自一开始介入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此。早在前任楼主捡回你之前,它就已经留意到你的存在,无论你是否拥有‘觉’,都将处在严密监视之下。” 而觉醒了能力,恰巧给了玉宴阁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更无人会怀疑其中还有他因。 不然江湖那么多觉类修士,玉宴阁何必对时雁一格外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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