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安静?” “没什么风声。”黎予说,“这个地方的小气候又会让热量沉积,更容易让水分蒸发。可是水分又带不走。” “夜幕降临,这里就有了雾。” “雾能藏身?” 江珑坐直:“你认为狐母是从这里蒙混过关,带两个孩子去往A省的?” 黎予点头。 “生活过就会有痕迹,何况那是两个婴儿。一只可能没有人形的狐狸能带两个孩子去哪里?” 黎予说:“我本来真没准备拿它怎么样。它煽动旁人是不假,但那些供养大多没有到它手中,还有缓和的余地。可是现在我只想让它入地狱道受刑。” 江珑说:“纪蓉魂销就足够蹊跷。我看不出它有什么样的阴谋,可除你我而后快就足够奇怪了。” 黎予眼帘微合:“无论如何都要把它揪出来。” 车窗玻璃被敲响:“您好。” 黎予降下车窗。 黑影伸出一只手:“我找到了。” 他手中握着一只面部被黑线缝得密不透风的布偶。 黎予沿着盘山公路进山。 鬼说:“大约还有三公里,很近了。” 盘山公路蜿蜒到了山顶,黎予下车,拍上车门。 鬼影站在他身边,指向一处密林:“就在那里了。” 吉普的远光灯开着,这样的光线足够黎予在密林中行进。 这片山林还未经历过开发,只有动物走出的小路。黎予沿着低矮的草丛向前摸索,一路砍倒碍事的荆棘丛。 他说:“这像不像白雪公主找到七个小矮人的房子?” 江珑笑了一声,砍下张牙舞爪的树枝:“别贫了,省点力气。” 他忽然停下了。 黎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棵低矮的灌木。 江珑上前拨开枝丫,后面黑漆漆的洞口展露出来。 江珑说:“它和别的树长得不一样,长在这里初期光照不够,很奇怪。” 洞并不大,装下一只狐狸和两个婴儿刚刚好。它在背风坡,离水源也近。 黎予打着手电往里照:“的确……它看起来很适合穴居。” 这个山洞坐落在小坡上,黎予攀上去,视线蓦然清晰。 他说:“下面就是公路,还能看见……那条河。这里真的很适合穴居和离开。” 搜山的工作交给抽调的鬼差,黎予和江珑沿着小坡的另一边走上山顶。路上有浅浅的小道,似乎经常有人往返。 狄世打给他们。 “小王怎么样?” “还没脱离危险。” “我们约胡回月的养父母做了笔录。他们并不在集会案涉案人员之列。” “结果是?” “胡回月被发现的时候患了肺炎,烧得很厉害。医生从她呼吸道里取出一些毛发,应该是狐毛。” 狄世说:“她的名字写在襁褓内侧,字迹很模糊,不像接受过教育。我初步怀疑是她生病,狐母才把她放在了那里。” “嗯,我们大概能拼凑出这个故事了。” …… 一个理着平头的货车司机正在路边抽烟。他和上货的兄弟打了个招呼,顺着山间的公路远去。 养殖被取缔了,大家的日子都困难起来。家里给他凑钱买了一辆货车,能靠这个赚点小钱,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天下了雨,水点打在挡风玻璃上。他打开雨刷,心里对多耗的一丝电有些不满。 路边有个格外臃肿的人影,见到他的车灯,远远地朝他招手。 “大哥,大哥!” 他停车,那是个很漂亮的乡土女人,只是有些太过憔悴。那奇怪的臃肿来自她背后背着、手中抱着的两个襁褓。 他摇下玻璃。 “大哥,恁去哪啊?可顺路,能不能捎俺一段?” 男人说:“俺上A省省城去。” 女人脸上显出喜色:“太好了,俺对象在那打工。恁看能不能……?” 男人同意了。这里离村子太远,一个孤单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女人解下襁褓,小心地护在怀里。他往边上瞥去,被女人的干瘪吓得一惊,心中升起的一丝旖念烟消云散。 女人的腕骨嶙峋地突出,怀中的两个孩子倒是白嫩柔软,活像被孩子吸去了精气。 两个孩子很乖,男人对母子三人也没有什么意见。货车沿着新修的高速路出发,朝A省驶去。 六七个月大的婴儿偶尔哭起来,被女人很快哄好。 女人哺育孩子的□□也是干瘪的。她体毛很重,身上散发出一股雨水和皮脂混合的味道。 男人生出恻隐之心。 下了高速,女人往他兜里塞了四十块钱。 男人没有拒绝,问:“恁知不知道恁对象在哪干活?”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报了一个地址。 那是老城区,正修一所学校。 男人下了车,点上一根烟。 这里并没有下雨,女人把孩子们重新固定到身上,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
第42章 骨血 马文州带队把这片山坡搜索了一遍,找到一些陈年的毛发,还有些人类生活痕迹的碎片。 黎予站在山脚的那条公路边,看着偶尔来往的车辆。夜深了,这里重归了寂静,偶然传来夜行动物的啼叫。 江珑带着他新画的护身符去了辽清处继续筛查,年轻人们挑灯夜战,拼凑零碎的骸骨。 辽清处的负责人说:“那家养殖场的账本也随着大火付之一炬,不然也不必这样麻烦了。” 黎予转头看他。 “狐母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那人说:“我们知道辽清祭拜狐母的事。他们会将狐母像藏于新年游神的神像中吸收香火。” “狐母就是一开始的那只白狐?” 他点头:“祭拜的就是那只白狐祖宗,以此换取它的子孙的原谅。” 黎予说:“那王雨云的事,你们有没有要解释的?” “王雨云同志的事,我们感到很遗憾,但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他说着,后颈蓦然被提了起来,随即被狠狠摔到地上。 马文州低头看着他,面色阴沉:“你最好把知道的都抖出来,少说废话。我是鬼,知道怎么能让活人最难受。” 那人呆滞,确认马文州森冷的神色不掺一点水分,打了个冷战。 黎予问:“藏在神像里?怎么个藏法?” “他们会把狐母像藏在神像腹中……游神的时候,香火会吸收到神像腔内再汇集到神位,狐母像就从腔体中吸收香火。”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早的记录是十九年前。” 马文州说:“那为什么不上报?” “我们每年都会写在报告里交给省唯处办……”他的眼睛小心地瞅着黎予,“省里没有指示。” 黎予和马文州对视一眼。 年后那段时间是省唯处办最忙的时候。各个分部的年终汇总雪花般集中到省唯处办驻地,往往要全员出动查阅、回复。 至于每年辽清办的报告分配到了谁的手里…… 黎予说:“我没看见。” 负责人眼珠都要瞪出来:“黎队,这还能不认账的?!” “物理层面的。”黎予说,“把备份找给我看。” 证伪的过程冗长但有效。 马文州对着那沓用复杂标记确定时间的纸张验了又验,最后对黎予点点头。 黎予会意,把封印解开。 手指划过文件,黎予的面色越加沉重。 他说:“我没有在省里的版本见过这一段。我对这两页的排版有印象。” 他的手指指着前一页,把写着狐母案内容的部分翻过:“这两个部分在那一版上是合在一起的。” 负责人大惊:“这些东西都是一起印制封存的,整个辽清办的人都看着,从阴司渠道送去的时候也要对比检查。我们不可能在这上面动手脚。” 黎予摆摆手:“你先去吧。给志愿者安排好生活起居。” 他靠在桌子上,马文州说:“你有什么想法?” 黎予说:“能有什么想法,想想是谁呗。” “你的意见?” “我脑子有点乱。” 黎予抬手抹了把脸,沾了一脸档案上落的灰,又胡乱蹭掉。 “这两年总结档案都是在我面前拆封的。要说人选,整个B省唯处办不就一个人权限比我高?” “你说李进?” “不知道,至少他没有动机。”黎予说,“我希望跟他没关系。” 马文州点头。 “随便怀疑他的确不合理,毕竟他是内奸的证据还没有你是内奸的多。” 黎予:…… 门被敲了两下。 江珑推开门问:“黎予,我记得你会吹唢呐?” “只会吹几首比较经典的白事曲目。”黎予说,“要开始超度了?” 江珑摇头,把手上的白色唢呐给他看。 黎予接过来,错愕地看了一会,确认江珑说的是这个诡异的骨头碎片。 “这个……得安个嘴才能吹。” 黎予把它拿在手里来回查看:“还真是个唢呐?” 整个唢呐比寻常尺寸小了几圈,精细程度不像是个模型。 江珑说:“这是他们从山上挖到的。味道没错。” “这东西没有拼接痕迹,只是钻孔和打磨?也太过于惊悚了吧。” 江珑沉默。 他说:“几个新开掘的骨坑中,畸形率大大上升,尤其是骨盆,显著变窄了。” “有什么影响?” “骨盆狭窄的胎生动物更容易难产。”江珑说,“这个发展方向绝不是人工选育的结果,我倾向于其他因素的影响。” “比如?” “比如骨盆窄小的个体都在日复一日的繁衍中,在某个时间段集中地死去了;再比如狐母对它们施加了影响,使母狐的寿存活率直接减少。” 他问:“狐母会拥有这样的能力吗?” 黎予思考片刻:“待定,需要继续调查。理论上说,对母体实施影响有可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江珑说:“狐母会舍得她的孩子们遭这样的罪吗?” 马文州说:“如果它们的命运真的残酷到了一种地步……选择死亡可能也是本能演化的结果。” 黎予的手机响,是个陌生号码。 “您好?”那边的男人问,“是黎队长吗?” “是我。你是?” “我是王青云,就是王雨云的哥哥。刚刚雨云醒了。” 黎予简单问了几句情况,一转头只剩下江珑站在自己身边。 “我现在走得开,那些东西够小朋友们忙很久了。” 黎予张望。 江珑说:“别看了,马文州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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