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状态有点怪,怕你吓到他。” “那倒有可能......什么状态,抱着大树啃树皮了?” “不是,他虽然醒来了也有动作,但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那可能还是精神问题,抑郁症里的木僵症状,那我给你发个论文吧,你简单看看,要我过去的话就再叫我。” “好,谢谢,辛苦你了。” “行了,别礼貌来礼貌去了,听着吓人。” 几秒后,论文传过来了,谭清明飞速看过一遍,觉得和边随安的状态确实有相似之处。 可除了吃药控制之外,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现在边随安连饭都吃不进去,要继续输液吗?将人强制用束缚带绑在床上,一边输营养液一边输送药物,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 这是边随安想要的吗? 边随安就这么坐在沙发上,足足看了一下午电视。 到了晚上,谭清明来到厨房,将没吃完的饭菜加热过后,重新放在了边随安面前。 他重新将热粥送到边随安唇边,这次他没有放弃,而是一次又一次尝试,在两个多小时之后,边随安像是从梦里醒过来了,轻轻张开嘴唇。 谭清明惊呆了,他连忙一勺接着一勺,喂边随安喝完了这碗粥。 边随安也真的往下咽了,只是咽下去的动作也很机械,像是被上了发条的钟表小人,关节发出咔咔的鸣响。 除了粥之外,边随安什么都不肯吃了,自然也不肯喝水,到了晚上边随安从沙发上站起来,竟然直直走去了洗手间,谭清明犹豫了片刻,没有跟上,可边随安在洗手间待了很久也没出来,谭清明放心不下,还是跟了过去。 边随安站在洗手台前,裤子倒是系好的,只是两手保持着要洗手的姿势,水龙头却并没有打开。 谭清明观察着边随安的状态,上前拧开了水龙头。 十几分钟过后,边随安垂下脑袋,像是受到外界的刺激,他把手放进水里,细细搓了一会,拿了出来。 洗手间里灯火通明,边随安没有离开,而是直直盯着镜子的人。 镜子里的边随安面无表情,脸颊瘦的凹陷下去,竹竿似的身形上挂着宽大的外套,外套是谭清明的。 谭清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不是该给边随安买些适合他的衣服,因为原来的那些全都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丢掉了还是卖掉了。 边随安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黝黑的眼珠像是凝结而成的黑洞,要将一切吸入进去。 陪他站了一会,谭清明想将人带出这里,他刚刚碰到边随安肩膀,边随安竟缓缓回过头来。 说实话,边随安的动作实在诡异,如果是个普通人站在这里,可能早就被吓的魂飞魄散了。 边随安不再看镜子了,他直直盯着谭清明的眼睛,像要从这个身体穿透过去,触摸谭清明的灵魂。 太久没有说话,边随安像是忘了要怎么出声。 他张开嘴唇,极度沙哑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寸寸嘣出气音,连字节都是组装而成的,艰难联结在一起。 “子.....初......” 他说的艰难、说的痛苦、说的含糊不清,可谭清明还是听清楚了。 听清楚的一瞬间,谭清明如遭雷击。
第一百零三章 你的名字 子初....... 如果没有听错,边随安说出的是“子初”。 子初是谭清明前世的字,他名为清明,字子初,本以为在这个时代,在今生今世,不会有人再叫出这个名字,可此时此刻,他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 本以为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只有他自己能记得了。 谭清明攥紧拳头。 他前世是一名文官,出生于世家大族,祖上三代为官,朝中大员都与他家渊源颇深。在五岁之前,父母恩爱兄妹和睦,光伺候梳洗的嬷嬷就有三个,童年称得上无忧无虑。但是在他五岁之后,因为接连大旱无雨,天灾不断,农民起义屡禁不止,粮仓接连告急,朝中局势也因此动荡不休。父兄那派势力在斗争中失败,家族全被抄家,亲人尽皆离散,往后二十年他都过的颠沛流离,在偏远的县城隐姓埋名,不愿再参与朝堂争斗。他虽然只做了个小小县令,但他自认为勤政爱民,做事稳妥很有威望,从不徇私枉法,常开库赈济灾民,周边的灾民都知道他的名望,在乱世时向他那里涌去。 边随安是来自草原的将领,前世和边随安交好时,边随安曾讲述过他出生那天晚上电闪雷鸣,一夜之间狂风大作,在盛夏之日漫天大雪,一夜之间冻死了上千的牛羊,这在草原是颇为不祥的征兆,边随安的父母不敢养他,出生不久就将他丢在了河边,想要让他自己默默死掉回长生天去,但当时的可汗得知了这件事,觉得这个小孩可堪大用,就派人将他抱了回来养在帐下,收为义子教他骑射,慢慢将他培养成了一员大将。可汗内部之间权力斗争众多,在最初的可汗回长生天后,之后的几名可汗只拿边随安当成棋子,对外宣称他是个青面獠牙的杀星,用来震慑周边不听话的势力们。 边随安之前有嗜杀之名,但之前攻占的领土并不是他主动要求杀人,而是他们草原不像中原那样,有庞大土地可以用来种植粮食、蓄养动物,所以也没法收编俘虏,历任可汗都命令边随安将俘虏就地格杀,边随安虽然在自己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没有杀老弱妇孺,但也犯下了许多杀孽,特别是可汗们将他的事迹添油加醋散播出去,他的嗜杀之名也就更加深入人心了。 边随安与谭清明在少年时就见过几次,边随安少年时只是练习骑射,还没有领兵打仗,他少年心性听说中原乐子多,就偷偷来中原玩,但因为他长相是异族模样,被中原人民忌惮,被阴了绑起来押送到了府衙,当时的谭清明还不是县令,只是县里的一个小小文官,他不同意只因边随安长相怪异就要将人杀掉,这样太过不分黑白,就据理力争将边随安给放了,边随安就记住谭清明了,时常偷偷过来找他玩,两人一来二去就暗生情愫,曾经共同在林间骑马、在山间唱歌,一块养鹰熬鹰,在熬鹰过程中困迷糊了,双双从山坡上翻下去.....回忆零零散散,有许多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都没有感受到多少家庭的温暖。身边环境动荡,亲近的人各有算计,所以身旁这个“非我族类”的人,无形之中会令少年的他们卸下防备,获得难得放松惬意的时光。 可惜和平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后来中原政权倾颓,乱世纷争不断,在绵阳之战和陆家洲之战大败之后,中原彻底失去了庇荫,谭清明当时在川蜀和沿海地区活动,他自知无法与草原部落抗衡,于是派人与边随安和谈,边随安当时已经领导了几场战役,结果在谭清明这里碰了钉子,他久攻不下,不愿再消耗人力物力,就答应了和谈,并遵守盟约没有杀过谭清明庇护的城中之人。 当时死守的城池都要用很屈辱的仪式来放下武器投降,还要在草原大军所在的领土上游街示众,边随安力排众议阻止了这些,没有要求谭清明所在的城池用这种方式投降,他知道谭清明的性格如何,不但没有杀他们,还装作看管不力,在夜里将谭清明放走了。 谭清明知道大厦将倾,不是凭自己一人之力就能阻挡,他离开后来到巫山,参与了最后一场巫山海战,在最后那场海战之中,十万将士投海而亡,少帝投江之后中原这代政权灭亡,当时谭清明也跟着投江了,但是被边随安给救起来了。 谭清明虽然被救起来了,但自己的国家灭亡,他陷入忧郁之中,边随安以那些他城里的老弱妇孺为威胁,不准谭清明寻死。但边随安还是更希望对方能开心点,他找来了从中原逃亡而来的乐师,每天给谭清明奏乐,还在谭清明居住的院子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故乡才有的花,但谭清明国仇家恨在身,忠君之心不亡,无法在国事和私情之间摇摆,最后还是抑郁而终。 再之后的事,谭清明就不知道了,还是这一生认识了苍小京,见到了卿先生,又亲眼看到生死薄之后,才算真正明白了他前世死去之后的种种。 谭清明死后,边随安在借酒浇愁时被内部的敌对势力刺杀,肺部受了重伤,受伤后他仍然上马参战,但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命副将给自己提前立坟,最后他战死沙场,副将遵循他的命令,将他与谭清明合葬在闽侯山的海边。 后来因着闽侯山有龙脉现世,谭清明阴差阳错得了福报,得以转世为人,后来又遇到同样转世为人的边随安,遇到了要求他帮助维护生死薄的卿先生......此间种种,是福是祸,是仇是怨,是喜是悲,已经说不清了。 对于清晰记得每一个画面的人来说,拥有记忆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一场诅咒。 那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边随安叫出了他谭清明前世的名字,边随安也被卷入了这场诅咒里吗? 边随安回忆起来了吗,回忆起了多少,是像他一样,能想起来每一个细节,还是只是想起了一个名字?
第一百零四章 好久不见 所以,边随安想起了多少? 谭清明指头发颤,他不受控制的抬起手来,攥住边随安肩膀。 没有人知道,独自一人生活是什么滋味。 同样的,没人知道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崭新的时代,还带着过去的回忆是怎么滋味。 更没人知道,捡起一个过去的恋人、过去的敌人,见到对方变成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是什么滋味。 这是如此混乱的感受,没法用语言表述清楚。 太极双鱼图有一半在自己身上,另一半何尝不是在边随安身上? 可叫出刚刚那个名字之后,边随安像个断电过载的机器人,消耗完最后一丝电量,静止在那里不动了。 声音、动作、表情,都像刚刚的一切没有发生过,全部静止下来。 谭清明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等他,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在确定边随安再无反应后,便将人抱回了床上。 边随安回到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谭清明这一夜无法入睡,他枯坐到半夜,混沌在身旁嗡鸣,苍小京从口袋里探出头来:“部长,你最近没关注地图吧!有一块区域聚集的很厉害,快点去看看吧!” 谭清明全年无休,兢兢业业,可这是第一次他想要罢工。 可聚集的怨灵带来的伤害无法估算,之前的天灾本来已经带来了很多麻烦,再有一波怨灵出现,带来的创伤只会更多。 深入骨髓的责任感令谭清明没法任性,他站起身来:“那你们看着他吧,如果有任何突发状况,要立刻联系我。” 苍小京连连点头。 谭清明看了边随安一眼,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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