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小小的豌豆苗从灵鹫指缝间滑走,随风飘啊,飘啊,被骤然腾起的地狱火瞬间吞噬。 灵鹫失去了他的掌上明珠,也失去了他的徒弟。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三十三天,在孤寂的泽兰殿中,看到了徒弟口中的那盆萝卜。 盆里只有一根萝卜,白白胖胖的,埋了一半在土里,翠绿的萝卜叶子精神抖擞,灵鹫伸手摸了一把,却并未将之带回灵鹫宫,而是托着盆,来到掌管花花草草的仙友所在的仙府前。 “劳驾,帮我养盆萝卜。”灵鹫捧着那盆萝卜,真诚恳求,“我要闭个关。” 仙友并不接过,语塞半晌,道,“如帝君所见,我是种花的,不是种菜的。” 灵鹫道:“萝卜也会开花,大差不差。” “……” “而且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人形,我看你应也缺个帮你浇水的小仙童,让他白给你干几百年活,何乐而不为?” “过个几百年,我再来接他。” 仙友翻了个白眼,接过萝卜回花地,拔萝卜出盆,栽在了自己的花地里,翻手,浇了点水。 蹲下身仔细端详了片刻,拍了拍萝卜身,仙友道:“看着挺水润,我可以削了皮滚汤么?” “不可以。”灵鹫道,“他化形之后,还烦劳你教他一些本事,几百年后,他兴许和你是同行。” “……” 灵鹫送走了萝卜,孤身一人前往澹渊玄境,灵枢与灵修果然已经在入口处等他。 灵枢问他:“你真决定了?” “嗯。” 摩诃迦叶下了个明显的套子,傻乎乎的豌豆自己往里跳,作为师父是断然无法坐视的。 四千五百年火烧之苦,不得烧成暴谷花了? 不论是五百年还是四千五百年,都太长了。 灵鹫决意要在最短的时间恢复最初的法力,像当年覆灭恶鬼道那样,硬闯九泉之下阿鼻地狱,把他的笨珠子和傻徒弟从地狱里捞出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酸酸的,又有点搞笑 悬丝傀儡 (赵曼) 琉璃阁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赵景行将分号开遍了天南海北,几乎垄断全天下所有的玉石矿产。 据说全天下瑰丽奇绝的宝石堆在一起,一铲子下去,九成九的石头上,都镌刻着琉璃阁的标志。 商人做到他这个级别,钱对他来说,已经是天边浮云,可有可无了。 然而商界这几年隐隐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说琉璃阁的大当家赵景行,已有袖手商务之意。 他不再在生意场上四处奔波,退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大家都说他赚够了钱,对钱已经没有兴趣了。 除了方兰庭,没有人知道他如今在做甚么。 · 夜色冷凝,月光惨白。 堆金砌玉的华屋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清脆鼓铃声,夹杂着细碎的铃铛,沙沙作响。 屋内烛火影影幢幢,只照亮了屋内一座巨大的红漆鼓面,鼓面上以金漆描绘着繁复绮丽的异域图腾,鼓面上,有一只奇巧逼真的人形在随着急促的鼓点,不知疲倦地旋转,飞舞,踏得鼓面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在今日这一特殊的日子,显得格外诡异、瘆人。 鼓面的不远处铺设着一方华贵的柔软衾枕堆,有一人倚在里头,手持铃鼓,有节奏地时而击打、时而摇晃,从而谱出诡谲华丽的鼓曲。 巨大鼓面的周围围了一圈妖冶的红烛,烛光颤动着,将鼓中心那逼真奇巧的人形的舞姿映照在四周的墙壁上,显得十分吊诡。 细看鼓面上起舞的“人”,它肤色黝黑,浑身每一个关节都和活人一样可转动自如,手腕、躯干、脚腕点缀着一串串细碎的铃铛,蓝红绿三色鲛纱披身,随着舞姿轻盈舞动,艳丽至极。 而那“人”的脸小巧精致,一点殷红的口脂好似妖艳的血,巧夺天工。 一曲舞毕,鼓声、铃声渐收。 四周安静如坟。 鼓面上诡谲的人形以一个“跪坐背弹琵琶”式舞姿做收尾,停顿在鼓面中心,人形不动了,生气也就随之散了。 赵景行蹙眉,他不喜欢鼓中“人”停下来,这让他感到莫大的痛苦。于是抓过身边一支漆黑筚篥,又径直吹起来。 一曲空灵的乐声自指尖流泻。 谁曾想,鼓面上的人形不再闻声起舞,甚至连最后的“跪坐背弹琵琶”舞姿都不再保持,哗啦一声萎散了,瘫在鼓面上,发出闷闷的咚咚声。 俄而像吊死鬼一般又猝然被整个提起来,收进了鼓后的黑布里—— 悬丝傀儡。 细看之下才发现,数十根晶莹的透明细线在烛光下闪着隐隐的光。 赵景行腾地一下站起来,怒而掷了手中筚篥,寒声怒骂:“谁让你停下来——继续舞,继续!!!” 黑布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多时走出来佝偻着身影的老者,胆战心惊地提着傀儡走来,在赵景行跟前恭敬而惶恐地拜倒:“赵老板,时辰真的到了……不能再继续了啊!” 这名老者姓钟,是中原地区最有名的傀儡戏班“隆庆班”的班主,声名远扬,他不仅雕刻傀儡的本事一绝,一手操控傀儡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出场费格外高,要请他来演一场傀儡戏,就且不说价格了,光排队约期都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却已经在赵景行府上连续为他演了半年傀儡戏了。 每一天晚上都是这一尊偶,表演着这一类西域的舞蹈。 他虽不解,也在日复一日重复的操偶中感到疲累厌倦,但赵景行给他的报酬实在是丰厚到让他难以想象,故而即便厌烦疲倦,也每日都卯足了劲尽心尽力地表演。 然而天底下各个行当多少都有些行业忌讳,傀儡戏也不例外。 这个行当在清明、中元这两天是不能进行傀儡戏表演的,只因这两天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阴间的鬼魂会从鬼门关回到阳间,看望阳间的亲人。 傀儡木偶雕刻的是人,惟妙惟肖的人。 鬼魂没有形体,老一辈的人说它们会附身在人形的物件中,出来替冤死的自己索命。 很早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惨剧,据说是大约一百多年前,还是前朝时,有一大户人家在清明节的夜晚请了傀儡戏班演了一场戏,戏目结束了,本该随着操偶人停下的人偶竟全然不受控制,仿佛有生命一般动作起来! 那天夜晚,全宅上下所有人包括傀儡戏班的操偶人都被傀儡木偶用丝线绞死,只逃出来了一个幸存者,是戏班负责打下手,收纳傀儡的一个年轻人。据他所说,那本该是木头雕刻的傀儡自己咧开了嘴角,从戏台上跑了下去,尖笑着展开操控束缚它的丝线,把全宅上下的所有人都通通绞死了! 后来,这个得以逃出生天的幸存者也疯了。在不久的之后用细线勒颈,自杀了。 这段传闻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它的的确确成为傀儡戏行当天大的忌讳,一直流传下来且每一代傀儡戏人都战战兢兢遵守,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老钟是正儿八经的傀儡戏人,自然非常忌讳这个。他已经胆大包天超时很久了,在幕后胆战心惊地操纵傀儡舞了很久,终于熬到一曲结束,现下是不论如何也不敢再继续下去了。 他苦口婆心地将利害都说与眼前这样腰缠万贯的富商说清楚了,可赵景行却没有半点惊骇的反应,反而痴痴狂笑:“好啊……好啊!!!附身罢!我求之不得——” “曼曼……曼曼!回来看看哥……看看哥啊!!!” “继续跳!不要停!!!”赵景行打开一箱又一箱金银珠宝,拽住老钟怒吼,“我不差你的钱!我有的是钱!你不要停……继续,继续舞!继续继续继续继续继续!!!” 可是钱财和命孰轻孰重,老钟岂会不懂?要是命都没了,他要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赵老板——恕小人真的做不到哇!”他哆哆嗦嗦从腰间扯下一条黑布带,就要将手中精妙绝伦的傀儡木偶的双眼遮住,然后将之放进黑匣之中。 赵景行怒火中烧,一把夺过老钟手上黑布带扔掉,失心疯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木偶,抓过一旁铃鼓,又鼓起节奏强烈的鼓点—— “叮铃铃……咚——咚——咚咚……叮铃铃……” 老钟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是跪倒在地哭爹喊娘地求他别作孽了,真的会出大事的。 “咚——咚——叮铃铃……”凄迷夜色里,清脆铃声让人头皮发麻。 老钟再也忍受不住,哪里还管甚么钱不钱,得不得罪的,抱着那只木偶就逃也似的跑了。 然而,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哐当——”一声闷响,有甚么东西重重砸地,赵景行闻声回头,只见一具无头尸在门口处摇摇欲坠,脖子断裂处鲜血如泉飚射而出!而后,无力倒在地上! 老钟,尸首分离! 赵景行面目骇得扭曲,瞬间瘫倒在地。 一阵阴风涌入屋来,鼓台上影影幢幢的烛火,“嗤”地一声尽数灭了。 袅袅青烟盘旋,消散。 一股浓烈的烧焦尸臭味,悄然蔓延。 · “咯吱……咯吱……” “叮铃铃……” 静谧的夜里,诡异的木头声响夹带着细碎的金铃声自赵景行身后传来,赵景行头皮发麻,浑身控制不住战栗,他许久不敢回头,呆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曼……曼曼……?”鼻腔里那股熏得人头昏的焦尸恶臭越发浓烈,赵景行克制不住眼泪簌簌留下,“是你……回来了么?” 赵景行肩头一重,胆战心偏头看去—— 一只漆黑的乌木手掌悄然搁置在了自己肩头。 乌木手指上,带着他从萨曼骨灰里找回来的那一只猫眼石戒指。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像怪物的眼睛,幽幽注视着他。 “叮铃铃……叮铃铃……”铃铛声,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像地狱里的催命铃。 倏然,有一股冰冷至极的冷气钻入耳窝,赵景行再也坚持不住,骇然瘫倒在地,一只惟妙惟肖的悬丝木偶陡然掉在自己胸膛之上! “啊啊啊——” “咯吱,咯吱——”木偶明明无人操控,却径直扬起了头。木头雕镂的细长双目本是悲悯的垂眸状态,却陡然在一瞬之间睁开,满目只有漆黑的瞳仁,没有眼白,双目瞪如铜铃,鼔凸凸地爆出眼眶,恐怖至极。 冰冷的木质手臂,咯吱咯吱响着,它取下了束缚自己每一处关节的细线,展开,绕在了赵景行的脖子之上。 倏然往两边一扯—— “呃——”赵景行顿觉呼吸困难,费力地喘着粗气,脸色很快就发青、发绀,却泪流满面,“曼曼……哥对不起你……原……原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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