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心中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代达罗斯不在这儿。 他几天前便离开了,他说自己要去东边的雅黎各森林中,到那里寻找一种藏在叶子下面的硬质腐木——— 他要用它们做一双翅膀。 伊卡洛斯慢慢地站到地上,雨声遮去了他的呼吸。 “为什么要做翅膀?” “因为,如果有人要倾尽一切去追捕你,那么,安全的地方,不是森林,不是沼泽,只有天空,”代达罗斯仰头看向天上燃烧的太阳,“只有那里,是他们一辈子也没法去到的地方。” “他们,是指谁?” “一群连腐木也不如的东西,他们活着,从来不想着去追逐天空,更像一群没有眼睛的黑鱼,只会在翻涌的海浪中自相残杀。” “伊卡洛斯,保护好自己,我总会回来找你的。”怪异的话语响在代达罗斯离开之前,轻飘飘地萦绕在伊卡洛斯的耳边。 ----
第 43 章
43- “看呆了?”麦阿勒从后面走过来,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指向走进王城的麋鹿留在视野中的背影:“王是好看了点儿,但他是个男人———” 苏维西转过头,看见麦阿勒皱着眉对他笑,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且这儿还有问题。” 苏维西给了麦阿勒一肘击,疼痛被硬甲反弹回来不少,他沉着脸,忍着肘关节的疼痛走回自己的位置。 脑子有问题吗? “我没看出来。” 某个新上任的士兵意外坚定地自言自语。 “法伯迭安?兰开斯特,兰开斯特的王,借宫宴乔装成贵族来访,借机与玛格丽特私下接头,现在已经离开了。” 加西维亚伸手拎起桌上瓷壶的壶耳,向杯中倒了一杯咖啡:“……” 瓷壶被轻轻地放回去,加西维亚侧着头打量杯中颤动的咖啡:“我知道有个人会借此混进来,但没想到这人是那个出了名的傻子国王……” “有意思。” “不过也没必要这么说,相较于别悉左城里那个装傻的王,兰揭城里九个月大的婴孩登上王位,以此使他的母亲能名正言顺地通理国事,摸着祖辈的血系与他国暗中结盟,这才更为可怕,你觉得呢?” 加西维亚没听到回音,只在静置的咖啡上看见自己平静的倒影。 他捏着细小的银勺搅碎咖啡表面沉淀的平静,缄默了许久后,听到敲门的声音。 加西维亚苦笑着揉上太阳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尝起来不算太糟糕,但已经凉透了。 门从里面被打开,埃里克走在前面,伊卡洛斯跟着他从门外走进来,他已换上了贵族的服饰,胸前空空如也,没有红玫瑰,也没有白玫瑰。 “尊敬的加西维亚公爵,这位便是代达罗斯公爵,玛格丽特王后的兄长,雕刻花园中那座蒙纱人像的工匠之一。” ——————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我跟在阿撒茲勒的身边,随他出入万人乱舞的市井,见证无数次夕阳的焚落,许多次不经意间在心底问询自己这个问题。 我得出了问题的答案,无数个答案。 生命的意义。 是为了感受一次哪怕没有回应拥抱。 是为了嗅闻一朵香气四溢的黑鸢尾。 是为了去到那些本无法去到的地方,一辈子追逐着飞鸟投落在海平面上的身影。 永远也不回头、不放弃。 阿撒兹勒,他是我的飞鸟。 这些答案被我做成一个又一个雕塑,大理石化成的无数个瞬间在我的视野中绽放,除了它们,我再也想不出别的答案了。 直到那时,我站在伊利亚河边,脑海中仍以为阿撒兹勒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我以为自始至终,他不过将我看成一个可笑可怜的玩物。 于是在那天黄昏,我准备以沉入水中的方式去了结我荒唐的一生。 伊卡洛斯会死在伊利亚河里———这是我生命最后的意义。 我沉入水中,睁着眼睛看向水底,视野被河底浊浪彻底吞食的一瞬间,我沉入了一场泡沫化成的幻梦里。 呼吸渐渐通畅,水流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匿,像是被海水淹没的生灵终于迎来浪潮终焉的退落。 我听见无数人用虔诚的声音祈祷,睁开眼睛时看见一扇悬挂在高处的彩窗。 无故憎恨我的人,比我的头发更繁,无理敌对我的人,比我的骨头更坚。 我没有抢夺过的,我反而应该偿还。 求你救我于污泥中,不要让我沉没。 救我脱离恨我的人,走出大水旋涡; 求你来亲近我的灵魂,施予救赎,为了我的诸般仇敌,求你救护。 我闭上眼睛,等待耳边的圣咏结束,人群的脚步声都散去后,我听见一声钟响,无数飞鸟的影子掠过彩窗,钟声的余音悠悠回荡。 主教被日光拉长的影子像一大滩模糊的污泥,隔着一段并不远的距离,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脸 眉眼、鼻尖、嘴唇,任何一个器官都完美地融进不知从哪个角度投映进来的强光里。 钟声响起后,前来祈祷的人们如退潮般散去,主教一动不动地站在巨大的白色神像前,他对我抬起一只手,指向门外,似乎也指向螺旋向上的阶梯。 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像是在一副死去的画作里,我沿着阶梯向上走,一直向上,仰着头却看不见阶梯的尽头。 我开始跑,我望着高处悬挂的彩窗,越过一级又一级白色的阶梯。 像个自我唱和的小丑,在没有观众的看台上自我感动,彩窗中滤入的光线悄悄变暗,我咬着牙,不知为何感到晕眩,脚下的动作愈来愈快,不经意间低头,一眼扎入在阶梯边缘外吐息的黑色深渊,脚下延伸的白色螺旋像是天使破碎的眼眸;我的心脏弹簧一般跳动,压住我的喉咙,又一下子缩进胃里。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狼狈得像个逃命的罪人。 是追逐还是逃离? 我向前伸手,五指被黑暗一点一点地吞没,视野中最后一丝光亮终于也消失不见。 在失重中撑开嘴角,破碎的喊叫在缄默中挣出喉咙…… 我向下坠落,头顶响起铜钟的震响,一瞬之间,眼前跃起千万只飞鸟,大脑在巨响中颤抖,始终保持着坠落的姿势,臂膀僵硬地张开,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 胃里一阵翻涌,我撑着身边的石质地面摇晃着站起来,迷迷糊糊地继续向前走,在糜烂的日落中看见一个影子。 模糊的视野中,我看见敲钟人弯下腰,将敲钟的长木放在地上,几缕白色的长发被风从兜帽下散出来。 那是我无比熟悉的、无数次祈盼过的影子。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心怀抱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向他跑过去,他没有迎合,也没有离去,只是站在钟楼上向着我的方向张开双臂。 只差一点儿就能抓住他的衣袍,与他来一场久别重逢的拥抱———可是一切都在这之前的一瞬间消散了,像黑色的泡沫,吞食又破碎,鱼卵般聚集在黑暗中,缄默着蔓延。 我又回到伊利亚河的河水之中,睁开眼时看见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我记得这双深蓝色的眼睛,它曾蜷缩在阿撒兹勒右手的手心里。 于是我与水底的怪物拥抱,在窒息中吻上他深蓝色的眼眸。 —————— 相当于一个小番外了。 ----
第 44 章
44- 风在窗外肆虐,呜咽着,哀嚎着,紧紧地贴住,又狠狠地划过去,像是无数寻死的飞乌,用硬喙狠狠撞向那扇透明脆弱的薄墙,却一点儿痕迹也留不下。 雨滴紧接着落下来,是云朵悲伤的泪水,在视野中慢慢地下降,瞬时之间被绝望击碎,于狂风之间彻底绽开。 加西维亚将视线从窗外的落雨中挪开,转头看向站在埃里克后面的人,缄默之中,雨声敲在玻璃上,传到室内便成了密集而轻质的闷响。 不多时,放在咖啡杯旁的那只手并起食指和中指,指背轻轻地敲了一下瓷质的咖啡杯,杯底的咖啡泛起的圈圈波纹间溢出一声恰到好处的轻响。 加西维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了一眼埃里克,后者取下头顶的礼帽向他微笑,微微低下头致以敬意。 加西维亚轻轻地叹息一声,他笑不出来。 “尊敬的加西维亚公爵,王后让鄙人转告您,她自作主张将代达罗斯公爵送给您了,随您开心,怎么奖赏都可以,” 埃里克直起身,将礼帽重新戴在了头上, “她真诚地希望您能够出席三日后的玫瑰夜宴,她将在宴席上向众贵族宣告代达罗斯公爵的归来。” 加西维亚点了下头,埃里克转身对“代达罗斯”笑了一下,快步走向半掩的门扉,后者盯着埃里克,视线跟着他的位置移动,对着他的背影回以一个诡异的微笑。 老实说,现在的局面糟透了———当然,这仅仅是对于加西维亚而言。 加西维亚,全名加西维亚?弥洛吉斯,上一任国王的弟弟。 前国王卡因瑟?弥洛吉斯,活着的时候花天酒地却不废政业,权职上,他有意无意地借王权为加西维亚铺路,消除反势和限制,如此一来,加西维亚在政坛上的地位日益壮大,最后成为不可取代的存在。 直到卡因瑟暴毙,王后玛格丽特登台。 玛格丽特,全名玛格丽特?兰开斯特。 弥洛吉斯和兰开斯特都曾共同隶属于前王朝斯图亚特,前王朝衰落时期,弥洛吉斯和兰开斯特两大氏族以锡林河为界,各自在东西两界称王。 然而一山不容二虎,最后的终局降临在泥涂之战后,弥洛吉斯在伊利亚河畔大败兰开斯特,印着红玫瑰的旗帜被撕碎,沉入伊利亚河冰冷的河水深处。 云月交乱后,太阳照常升起。 泥涂之战中,两方的兵力都损失惨重,持久的兵戈让万物都蒙上灰烬的色泽。 这场声嘶力竭后迎来的止战期被众人视为来之不易的“和平”。 兰开斯特的王莫伊恰撒?兰开斯特,让他的妹妹玛格丽特?兰开斯特,在一个黄昏乘坐马车前往兰揭城,他们签署了战败文书。 而玛格丽特,王唯一的妹妹,氏族仅剩的唯一的女子,她必须成为象征“和平”的礼物。 莫伊恰撒死于一场至今仍未明确凶手的袭击,他死后,他的傻子弟弟继承了兰开斯特的王座———不,已经不能叫他傻子了,从始至终,似乎都是那个装疯卖傻足足有三十年的男人,法伯迭安?兰开斯特。 外有法伯迭安,内有玛格丽特。
46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