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晏这时也附和起来,他没办法,只好将气往肚里吞,到底是不能全咽下,是以重重踩了勾玉一脚,哪想勾玉微微挑眉,一耸肩:“多踩几脚呗,反正我这人也不会疼。” 步重更气了,转身就走,勾玉急忙哄着追上去。 松晏摸摸耳垂,收回落在走远的两人身上的视线,有些唏嘘,又有些羡慕。 宋致这人最会察言观色,但直愣愣一根筋,见状毫不留情地问:“你很想你夫人?” “......夫、夫......人?”松晏一时呆住,心说这也不算夫人吧,但好像又算。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忸怩着颔首,说话时耳朵有些发红:“想。” 宋致冷笑一声,抬头朝着沈万霄那边扫了一眼,而后道:“是那人吧?” “啊?”松晏茫然抬头,瞧清沈万霄面容时呼吸一促,脸上热腾腾一片。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宋致瞧他这副模样,便知自己猜对了。她朝着沈万霄略一抬头,随后看向松晏,直言道:“我看他这人也不过如此,小狐狸,你又何必执着于他?” 松晏不满:“什么叫也不过如此,你又不认识他。” 宋致白他一眼,懒得与他解释,囫囵转开话头:“说说吧,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松晏无心应答,只盯着沈万霄看,总觉得一段时日不见他似乎更加英俊了些,又或者是因为他从未见沈万霄穿过这般隆重的衣裳,玉冠高束,金裳长靴,所以乍然见到难免觉得惊喜。 算起来,今日合该是归神大典前一日。 松晏倏然一惊,正欲发问,便见耘峥匆匆忙忙腾云驾雾而来,凑到沈万霄耳边嘀咕几句,沈万霄便垂眸睨他一眼,随耘峥一道离去。 想来是吉时将至,天庭那边催他回去。 松晏有些怅然,一肚子的话无处可说,只好静悄悄地躺在身体里,不是很上心地答道:“我们来找人。” “找谁?” “不知道,就......”松晏稍显犹豫,又觉宋致此人可以相信,便道,“找一只红狐狸。” 宋致颔首:“随我来。” 松晏轻轻“啊”了一声,目光闪躲:“他们还没回来。” “你怕什么?”宋致猛然靠近,松晏忙不迭后退几步,只见她脸上笑眯眯的,眼里却没多少温度,“放心,有人虽然想雇我杀你,但我都拒绝了。” 松晏忙问:“谁想杀我?” 宋致却不理会,自顾自跃上树梢,身形轻巧,竟未抖落半片树叶。 见她作势要走,松晏再顾不上步重与勾玉,当即追了上去:“你等等我!” 宋致脚步飞快,松晏追的有些吃力,但宋致跑一段便停下来等他一等,他紧赶慢赶终还是跟得上宋致步子。直到桃山南面的一方水帘洞前,宋致才停下脚步,松晏杵着膝盖喘气,口舌干燥得厉害,像吞了一团火。 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大吃一惊——白绸一般的瀑布自山顶直落,撞在青石上碎成数万万朵白色小花,银流蛮横无理地往山脚一汪清潭里跳,甫一入水便成了千千万万颗晶莹剔透的玉珠子,几乎将深潭堆满。 “这是——”松晏目瞪口呆,“落华山九霄潭。” 宋致见怪不怪,显然对此地十分熟悉。她轻车熟路地往潭边走,脚尖拨开潭边堆成堆的珍珠,清澈的潭水似有生命一般往她小腿上爬,却被她毫不客气地扫开:“起开,别碍着姑奶奶办事。” 她不耐烦地回头,见松晏还愣在原地,便催促道:“还不快跟上!” 松晏这才回神,见宋致已然走远,急忙跟了上去,但仍旧想不通落华山九霄潭怎么会出现在桃山上。 潭水亲昵地蹭着他的脚踝,有些胆大的甚至想爬上他的脚,小白噌噌噌从他袖口里钻出,一巴掌打在了水流身上,吱哇乱叫着宣誓主权。 松晏被逗笑,伸手将小白提起来放到肩上:“你怎么跟沈万霄一个样,又小气又凶,嘶......” 小白狠狠咬了下他的手指,伤口破皮流血,啪嗒一声滴进九霄潭中。 潭底被碗口般粗壮的铁链层层束缚着的男子倏地睁眼,他望着半空中那滴锦鲤送来的米粒般大小的血滴,凄然一笑:“你还是来了。” 松晏低头见那滴血在清澈冷冽的潭水中被一尾锦鲤飞快衔走,不免起疑,但又疑心是自己太累看花了眼,便未多想,急匆匆追上宋致。 两人几乎绕着九霄潭走了一圈,宋致才终于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前驻足。 冷风自潭面上吹来,松晏不禁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再抬头时眼前足有楼高的巨石已然洞开,石头中间留出一条细长幽暗的小道,弯弯绕绕曲折如肠,一眼看不到尽头。 “走吧。”宋致先走了进去,手上不知何时多了盏提灯。 松晏略有迟疑:“要不我们还是等等财宝他们吧?” 宋致提着灯半转回身,明黄的灯火照在她橙红的衣裳上,映得她面色红润不少。 望着她这副模样,松晏一时竟有些恍惚。在他为数不多的与拥渔有关的梦境里,也有这样一幕。他虽未得见拥渔化成人身,但左思右想总觉得拥渔若有机会修出人形,便是宋致这般模样。 只不过......松晏感受了下抵在脖颈上冰凉的匕首,兀自叹气,拥渔绝对不会拿刀威胁他。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宋致推着他往前走,“再多嘴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松晏打不过她,只好任由她推搡着朝深处走。但几乎是毫无理由的,他总觉得宋致不会伤害他,便十分啰嗦地问道:“是谁让你带我来这儿的?” 宋致手上微微用力,刀刃紧贴在松晏脖子上,再多一分力便能轻易划开肌肤:“别多问。” “你是宋家传人,不安分地守着青丘,为何要替别人卖命?” “要你管。” 宋致猛地推了松晏一把,松晏一时不察,膝盖磕上凸起的石壁,疼得他龇牙咧嘴,眼里隐隐有些水光:“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就不能温柔一点?” “姑娘家不温柔怎么了?”宋致嫌他磨磨蹭蹭走得慢,索性拽着他的衣领将他往里拖,“姑奶奶我就这么个脾气,你要不想死,就乖乖听话。” 松晏欲哭无泪,口不择言:“你这样的,以后谁敢娶你!?” “嘭”的一声,宋致恶狠狠地将松晏甩在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石板撞得他后背一阵发疼,眼前更是一阵眩晕。他还没从中缓过神来,宋致便揪住他的衣领,凶道:“你别以为师兄喜欢你我就不敢杀你,再废话我就把你扔石头里封起来,让你活活憋死!”
第77章 骑马 松晏顿时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他还不想死得那么窝囊。 但有些话不问出口着实堵得慌,是以在转过下个弯道时,他还是不怕死道:“你说你师兄喜欢我?你师兄是谁?” 宋致白他一眼,未予理会。 松晏却在那目光里恍然大悟——在姻缘山时,沈万霄曾自报家门:“落华山沈万霄。” 怎么连师妹都知道你喜欢我,我却不知道,你这人真是...... 松晏暗自叹气,又忽然想起方才,宋致分明瞧见了沈万霄,却装得跟不认识似的,难免心生好奇:“你和你师兄,闹别扭了?” 宋致松开手,俶尔举高手里的灯,纸糊的灯罩热烘烘的,吓得松晏急忙后仰:“你干什么?” “我的事,”宋致定定望着他,神情严肃,“你少打听。” 松晏:...... 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发言,松晏恨不能将沈万霄抓来,他倒是想问问他们落华山的人是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脸色说变就变,还什么“我的事,你少打听”,一个两个拽得要命。 他正欲说上几句,忽见身旁两侧的石壁亮了亮,而后金光四溢。借着这些金灿灿的光,他才终于看清楚,那凹凸不平的石壁并非是些怪石,而是刻意凿成神像的模样。 整面石壁都是神像,或横眉怒目,或莞尔一笑,从身份最低微的土地公,到天帝玄柳,无一遗漏。 “创神书,”松晏不禁诧异起来,“创神书怎么会在此处?它不是已经随三十三尊佛一起毁灭了吗!?” 宋致并未作答,她神情微变,随后搁下提灯,跪地行礼:“大人。” 松晏骤然转身,愣愣看向她跪的方向,那里分明空无一人。 “免礼。”苍老却有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 松晏茫然着,抬头再看向神像时心下了然——宋致口里的大人,并非是人,而是这创神书的灵。 宋致起身,却仍低着头不敢看满石壁的神像,只道:“大人,你要的人,徒儿带来了。” “知道了,”书灵应声,随后一阵轻风从身边掠过,轻易将宋致举起,“你先回去吧,我与松晏有话要说。” 语罢,也不顾宋致答不答应,那阵风便卷着她离去,只剩下松晏,以及孤零零落地的一盏提灯。 松晏捡起提灯,犹豫着后退,想往回走。他并不是很想待在此处,与这个看不见样子的灵一起。却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石严丝合缝地贴回一起,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下。 “松晏,”书灵似是无处不在,声音也无处不在,“去吧,去看看你娘亲。” 松晏退缩不前的步子一顿:“你知道我娘在哪儿?” 书灵深深叹气:“你想她在哪儿,她便在哪儿。松晏,去吧,去见她最后一面。” “你什么意思?”松晏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脸色微白。 “她是我最喜爱的神,”书灵话音里带了些叹息,“松晏,她曾是我最宠爱的神。若非她执意与凡人一处,此时她早已成佛,成为救世的佛。” 松晏震惊不已,竟有些听不懂书灵说的话。 “可她偏偏背叛我,背叛天地。”书灵话里掺杂着怒意,就连石壁上诸神的神情也变得暴怒,而后又在一瞬间怒意尽敛,几欲落泪,“她若不成佛,便会成魔。松晏,我没办法,我只能杀她。” 我只能杀她。 松晏瞳孔骤缩,心脏一片刺疼,仿佛被人拿刀从上面狠狠剜下一块血肉。 “他来了,”书灵叹声,“松晏,他来了。” 谁?松晏茫然回头,眼前却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感到天地似乎在旋转,耳边是书灵一声长过一声的叹息—— “去吧,松晏,去见她最后一面,就当是我在赎罪。” “是我罪过太深,若我不创造她,便不会有此劫此难。” “天道所言不假,创神者,终被神所杀。” “松晏,去吧。” “去吧,在消弥前看她最后一眼。” ...... “松晏,别怕。” 双手被握住,松晏半睁开眼,眸子里映出沈万霄英俊的面容。他还戴着玉冠,额间朱砂尚未洗净,袖袍惹灰,风尘仆仆,像是慌乱中逃了典礼匆忙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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