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次变化。 罗桥生踉跄了几步,跪倒在沙地中,在抬头时,他嘴角抽搐着,面上血色全无,罗桥生捂住自己的脑袋。 那些被巴楚河净水压下去的声音密密匝匝涌上来,挤入他的大脑,他听见千万里之外的爆炸声、兵戈声、嘶喊声、争执、哭泣、海潮声……一时间,他的大脑如同一个石臼,无数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倒入其中,在里面被搅乱、捣碎、碾磨,罗桥生涨疼得双目发白,忍不住啊啊地叫出声。 他一面揪住自己整齐的长发,一面狠狠敲打自己的头颅,口中发出短促的哀鸣,他无力行走,身体一倾,从沙丘上一股脑滚到底。 “啊啊啊啊!” 天地之间都是他的哀嚎。 罗桥生张大嘴,双目圆睁,痛苦地嚎叫便转为肆无忌惮的大笑,他摇头晃脑,哆嗦着手从扯乱的衣袖中掏出一枝春。 他趴在沙地上,佝偻着身体,一面流泪,一面深深地呼吸,罗桥生的五指插入沙地,似乎抓住什么,可流沙匆匆滑落,他捏着一枝春,像是一个不会写字的孩童那般在沙地乱挥起来。 叶长岐站在距离他数米的距离,看着他,看他在沙地上画出吊诡的精怪、扭曲的野兽,他将自己的疼痛全凝聚成一枝春的画卷呈现出来。 他不眠不休,就这么趴在沙地中画了三天三夜,狂风卷过,沙海上留下的痕迹便被抹得一干二净。 罗桥生还处于疯癫的状态,自己也不知道爬到了哪里,只依稀见到一座黑漆漆的石洞,他晃晃悠悠地走进去,手按着石壁,倚靠在墙上,从洞口开始作画。 面容可怖的精怪、气韵生动的风俗图…… 他时而清醒如同常人,便持笔在石壁上落下精美的壁画。时而神色癫狂,便抓着一枝春在壁画上胡乱涂画。 他日复一日待在石窟中。 直到洞中石壁全被画占满,他来到石窟最深处,在这里,他画了六道轮回图,将神圣的鸾鸟与在火中起舞的萤火全请到善道中…… 石窟中响起敲石凿壁的声音,一座面若好女的舞女石雕被精心打磨出来。 罗桥生不知道自己在石窟中呆了多久,他枯坐在壁画下,观摩活动起来的壁画……这时,洞窟外响起了人声。 “欸!快来看!这里有个人!” “有个人!他还活着!” “喂!喂!醒醒!” 罗桥生难得清醒,有些不适应他们手里的火把光芒,抬手挡住光线,眯着眼,沙哑着声音问:“你们是……是谁?” “我们是乌兰国的将士!司空朔将军麾下的!我们战胜了巫妖族!我们赢了!” 众人欢呼起来,十分激动,有人给罗桥生递过去水袋,其余人则在石窟中走动起来,他们自然而然发现了那座萤火石雕。 有人琢磨道:“欸!你们快来看?我怎么觉得,觉得这个石雕好像……” “好像司空朔将军!” “喂!小子,你不会暗恋我们将军吧,将他雕成石像不说,”那人比划了一下,做出舞女相同的动作,“还是个火舞祭祀!你小子,心术不正啊!” 罗桥生呆呆地,听着他谈论那位陌生的司空朔将军,好半晌才从记忆深处翻找出对方的身份,萤火曾告诉过他,乌兰国有位将军,名为司空朔,他将带领乌兰国人民战胜巫妖族。罗桥生当时不甚在意,只专注地记载着乌兰国国中风物,所以没有在意萤火之后说了什么。 罗桥生被绕晕了,只听自己的声音干涩:“可不可以,带我去见那位将军?”
第八十二章 一行人离开石窟, 前往乌兰国。故地重游,罗桥生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他指着乌兰国前正在开凿的石像:“你们要雕谁的石像?” “司空朔将军!” 人马穿过乌兰国集市, 国中热闹非凡,各种火舞把式分列两行, 各色小吃五花八门, 商品琳琅满目,熙熙攘攘的人群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罗桥生被人群推攘着前行,听见人潮喧闹, 呼声一浪又一浪传来。 “司空朔!司空朔!司空朔!” 他望去。 司空朔身披血红战甲, 架着一匹高大战马从集市那头缓步而来, 在他身后乌兰国将士们罗列成行,纪律严明。 司空朔浑身带着一股狠戾的杀气, 漫不经心地扫眼过来时, 仿佛一把蘸了毒血的尖刀。可他的眉目又是秀美的,不怪将士们将他看成舞女石雕。 两人的视线隔着人潮匆匆交汇。 罗桥生不得不承认, 除了那股子从沙场上带来的杀伐之气,司空朔将军与祭祀萤火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司空朔的队伍已经过去,罗桥生在人海中犹豫不定,不知何去何从。两个乔装打扮的士兵已经来到他身边, 士兵们一左一右驾 架起罗桥生。 “居士,将军有请。” …… 罗桥生被蒙 着脑袋带入军营, 他坐在一张木凳上,司空朔正在桌前处理公文。叶长岐看出对方有话想同罗桥生说。 罗桥生却先开口了:“为什么抓我?” “巫妖族三大首领, 巫妖、巫蝎、巫鸠。”司空朔冷哼了一声,将手中书卷丟在地上, 推开仆从,一展臂揪住罗桥生的衣领,那张面若好女的脸上满是暴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俩自称信徒潜入巫妖族,萤火一刀砍了巫鸠,被它们一路追杀进大漠,就差一步渡过巴楚河,结果萤火为了救你,被鸠鸟杀了。” 罗桥生震惊:“你怎么知道?” 司空朔咬牙切齿:“我就是萤火!” “可萤火是……”是位女子啊。罗桥生的声音卡在喉舌间。 司空朔松开了手,他像是听见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挑眉梢,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萤火?你不会以为是腐草为萤的萤火吧?” “难道不是?” “你听好了,罗桥生,”他用长枪抬起罗桥生的下巴,“我名为荧惑,‘荧荧火光,离离乱惑’,我便是荧惑星官。” 画面猛地一转,叶长岐现在立在沙海之上,面前有一些古怪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片较为平坦的荒漠,远方沙丘连绵,在荒漠正中,一座巨大的石雕单脚立地。这座雕塑脚踏火焰莲花宝座,张扬舞爪地伸出六臂,好似毒蛛一般张狂伸展着。石雕拥有三颗头颅,正中的那颗有三对金刚怒目,一张裂至耳根的大口。左边头颅为长相丑陋的鸠鸟,右侧则是蝎头蝎尾。 巫妖族雕像少说有十米高,四面伏跪着巫妖,他们顺着巫毒鼓声起身再伏拜,如同黑潮涌动。毒蝎在黄沙下攒动,宽翼的鸠鸟盘旋在空中。空气中弥漫着不祥的气息,巫妖的身上缠绕着浓浓的死气,他们来自六道轮回图中的后三恶道。 “巫妖!” 漫天死气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朝拜的巫妖们顺着声源回头,鸠鸟扑腾着翅膀悬停在空中。 只见数里开外,司空朔手持一杆长枪,簪缨披甲立在一座沙丘顶端。大漠旭日初升,就照应在他身后,巫妖们被强烈的眼光逼得眯起双眼。 司空朔手扯缰绳,高举长枪,厉声喝道:“乌兰国军队何在!” 一声落下,四周的沙漠滑动,荒漠顿颤,蜿蜒的沙丘之上,乌兰国的军队一字排开!他们如同一道厚实的人墙压在沙海之巅,直逼巫妖族地! 司空朔冷酷的面孔浮现出杀意,手臂青筋爆起,长枪直指巫妖石雕:“众将听令!” 乌兰国将士屏气慑息,严阵以待。而巫妖族逐渐聚集,巫妖将领纷纷出列,空中鸠鸟低飞,蝎潮爬出沙漠。 天地之间,唯有司空朔狠厉的声音:“杀!” 重鼓擂动,司空朔如同离弦之箭驾马奔出,朝着巫妖族冲去,在他身后,乌兰国的将士如同湍急的黑潮从沙丘上席卷而下! 巫妖族响起嘶喊声,两军好似两道激流冲撞在一起,掀起一阵狂沙。喊杀声与兵戈声交织,震天的声浪中血肉横飞,满目尸山血海! 可下一瞬,巫妖石雕上空浓云凝聚,狂风乍起,巫妖族的鸠鸟在狂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发出高亢刺耳的叫声。 云霄深处,鸾鸟如同第二个旭日光彩照人! 司空朔面上带血,胡乱一抹,染红了半张脸,他一路遇妖杀妖,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通往石雕前,司空朔手挽长枪,枪尖寒光闪烁,重重捅向石雕底座。 大漠之中,荧惑星大亮! 鸾鸟引颈啼鸣,五彩的羽翼掀起风波,从遥远的大漠中飘来宛如繁星的琼花,这些琼花笼罩在巫妖族的头顶,轻盈而无害。这时,浓云疾走,满天火雨落下,仿佛万千陨石坠落,尾翼拉出长而绚丽的火光! 嘭!嘭!嘭! 火石砸在巫妖族的石雕上! 大地都在震颤。一片火光,战场如同烈火地狱! 惨烈的画面疾速远去,叶长岐听见司空朔勃然大怒:“罗桥生!不准跑!” 罗桥生翻身骑上一匹马,头也不回朝着黄沙深处跑去,司空朔抢了麾下将领的一匹马,追上去,在他身后大喊:“罗桥生!你再不停下,我就射马了!” “司空朔,”罗桥生用同样大的声音骂他,“滚你丫的!你来乌兰国做将军,做舞女,那是你的癖好,别拉上我!” “那你告诉我!萤火死了之后,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回乌兰国!我派将士去巴楚河边寻你,结果根本没见到你人!你去哪了,罗桥生!” “你管我去哪!司空朔!你他娘就一混球!别跟着我!” “罗桥生!我不是告诉你我就是萤火了吗!你气什么!”司空朔同样怒不可遏,追了一阵,他见罗桥生速度慢下来,司空朔喘了口气,“还跑?” 可罗桥生头一歪,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司空朔惊疑不定,看他在沙地里捂着脑袋打滚,不耐烦地说:“罗桥生,你搞什么?” 叶长岐却知道,罗桥生的毛病又犯了,他现在可顾不了喋喋不休的司空朔,只被金莲意识折磨着,目眦欲裂,抓起袖中一枝春朝着司空朔脑袋上砸去。 “司空朔!”罗桥生咬牙,“你滚!” 司空朔捂着被砸青的额角,气得胸膛起伏,压眸沉沉地连说了三声好,双腿一夹马肚,引缰绳离去:“管你生死!” 罗桥生趴在沙地中,直到他离开,才爬过去捡起一枝春,在自己周围划了一个圈,将自己关起来…… 叶长岐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飘起来,好似琼花一般乘风而起,他闭上眼,几息过后,他回到了仙阁蓬壶中,只是落地姿势有些古怪——他被冷开枢横抱在怀里,剑尊的手臂揽着他的背,另一臂从他的双膝下穿过。 冷开枢的怀抱稳当当的,丝毫没有因为他是一个成年男子而有所颤抖。冷开枢垂眸,鬓边的一缕白发便散落到叶长岐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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