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岐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前者还是后者,或者两者都该表示惊诧。随后他听见冷开枢说:“长岐,出剑,让本座看看你剑法如何。” 出剑?出什么剑?出将倾剑吗? 叶长岐,重生为自己师尊本命佩剑的剑灵,在冷开枢心魔面前便已经丢了一次脸,怎么敢在冷开枢本人面前再把将倾剑拿出来! 叶长岐条件反射把将倾剑往身后一藏,垂首认错:“师尊,长岐知错,”又带了一点讨好意味,试探着问,“能不能……不要惩罚弟子?” 冷开枢静静地凝视他片刻,松口:“那便暂缓,下次一道罚。” 叶长岐只得应下,正准备悄无声息地把将倾剑收入悬清法器中。骤然间,他藏在身后的将倾剑脱手飞出,持剑的那只手也被冷开枢捁住。 冷开枢捏住叶长岐的手腕,一手平摊,将倾剑顿时“乖巧”地落到掌心。 他握住将倾剑。 叶长岐只觉被人掐住了后腰,脊背微微一缩,异样的瘙痒之感沿着被触碰的地方往四周蔓延开。 他抿了一下唇。 叶长岐融合肉身后,反而和将倾剑联系更加紧密,仿佛现在的将倾剑不仅仅是他的魂灵,还是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而他此刻就被冷开枢握在掌心。 叶长岐一言不发。 冷开枢便问:“长岐,你为何携带本座的佩剑?” 同样的问题。心魔讯问他时,叶长岐敢如实回答,可到了冷开枢本人面前,他不敢再回复第二次。总不能又听冷开枢亲口说一次,你是为师的剑灵。 叶长岐只觉心如擂鼓,喉间许久不曾作痛的剑痕瘙痒难耐,热度从颈项攀升上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而说:“因为……因为长岐,仰慕师尊,所以带着师尊佩剑。” “……” 未曾想,冷开枢松开了手。 叶长岐抬头。 对方整个人欺压过来,将叶长岐抱进怀里。冷开枢的双臂十分用力,似乎想要将他嵌进自己怀中,融进血肉里。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再说一遍?” 虽然不是携带将倾剑的真相,却绝非虚言。他敬重的师长,就算失去记忆也忍不住亲近的人。
第四十一章 叶长岐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 脸侧是开枢星君雪白的长发,还有一条鹤庐秋汀长簪垂下的丝绦,轻轻晃悠着, 剐蹭着叶长岐的脸颊。他觉得有些细麻的痒,双手无处安放, 不知是该回抱开枢星君, 还是推开对方。 这个人爱慕他。 这个答案叫他心中五味杂陈。 冷开枢为九州剑尊,却爱上自己的徒弟,并生出了心魔,这是不容于世的□□之情, 九州世人所不齿。所以冷开枢的心魔就算无时无刻不想要叶长岐, 却从未同他当面提起, 就连冷开枢本人此时也只是抱着他,声色喑哑地追问, 想听叶长岐再说一遍, 自己仰慕他。 仰慕。 在冷开枢心中,叶长岐的仰慕仅限于弟子对师尊的敬仰与倾慕之情, 却是能寄托自己 那些无处宣泄情愫的唯一存在。 如同将要溺亡之人,伸手拽住的唯一一株脆弱浮萍,他舍不得松手,却也不敢用力将浮萍毁坏, 只得小心翼翼,用指尖去绕着浮萍细如发丝的根茎, 就用他那只持剑的、能诛灭九州妖魔鬼怪的手,竭尽所能, 从浮萍中汲取存活下去的欲念。 而他不知,这句话在叶长岐口中, 却是知晓了对方的心意后,珍重的回应,以及微不可察的欣喜。 叶长岐又重复了一遍:“师尊,弟子仰慕你。” 叶长岐自剑灵重生以来,十分爱护门内师弟,虽然缺失了关于冷开枢的记忆,潜意识里仍旧颇为尊敬师长。 哪怕曾经误会过自己师尊,却在听闻对方真情实意相护他后微微动容。随后又无数次从旁人口中知晓开枢星君待他不同,就连心魔对叶长岐也是纵容无比。 他如何能拒绝这样的师尊? 他如何能对这些赤诚的情谊视而不见? 他是将倾剑的剑灵。 抛去剑与剑修的羁绊,抛去师徒的禁忌关系,抛去剑痕与言灵的束缚,他便做不到忽视对方,坦然相对。 更何况,这些他都抛不开。 身为弟子,理当尊师重道,敬仰恩师。 就像他不愿让自己师弟们难过,他同样不愿开枢星君抱着他为了一句含义不同的“仰慕”而声音颤抖,这种心情很简单。 就仿佛在人间潭州城中,他见冷开枢心魔手持糖画目露笑意,在那一瞬间,他萌生了后悔之情,后悔自己没能献给九州剑尊更为珍贵的名器法宝,而不是一个会融化的糖画,还需要开枢星君自己施加万象回春术。 他或许在那时,就想着。 你看这位剑尊,就连弟子赠送的糖画都会用阵法保留起来。 他忍不住去揣测,那时的冷开枢是报以怎样的心情去对待那支糖画。也忍不住回想,这样温柔的师尊面对弟子身死,会多么痛苦绝望,却又不得不追杀另一位弟子整整六年,最后狠心将自己的心魔封印起来。 心头血吐出,双目失明,转瞬白首。 九州的传闻,第一次叫叶长岐心生畏惧,不愿去想,却又忍不住去想象当年的冷开枢,是如何做到再不回罗浮山宗,从此颠沛流离,在九州寻找自己徒弟转世。 他不愿再追忆下去。 又想起星宿川的开枢星君双目似乎能看见,忍不住轻声问:“师尊眼睛痊愈了?” 冷开枢松开了他。 叶长岐见到他的双目,并无恙,只是凝眸望着自己,寒潭一般深沉,以及那些纵使克制也无法完全藏匿的情意,好似涡旋,令他喉间一滞。 不多时,叶长岐便被注视得耳根发烫,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同他对视。 冷开枢说:“并非。本座是轮回圣境中的幻境,心魔过来后,我与他交手了几个回合,将他封入体内,所以暂时能看见。” 怪不得叶长岐也没见到冷开枢的心魔,原来是两人已经打过一架,心魔被本尊融合了。 冷开枢脸色一沉,询问:“长岐,那心魔可有对你做什么?” 他一副若真有什么,便将心魔送去玄生处超度的凛然模样。 叶长岐:“……” 做了,做得不多,但也不少。 比如在潭州城,冷开枢心魔特意开了万象回春术吻他。比如在御剑滑雪时叶长岐不小心又碰到对方。 再比如,冷开枢的心魔说,你是为师的剑灵。 于剑修而言,你是我的剑灵,无异于在说,你是我的。 叶长岐咳嗽了一声,不得不生硬地转移话题:“师尊,星宿川既然没有妖兽,那燕似虞为何将移山填海阵的另一端开在此处?” 冷开枢微蹙剑眉,察觉到弟子不想多言,当即猜到自己的心魔肯定做了不少坏事,一面思量着铲除心魔的办法,一面顺着叶长岐说:“你详细说一说那阵中妖兽。” “能听见吞天噬海的吼声,却不见妖兽真身,并且阵法一开启,便有大量水源从阵中喷涌倾泻而出。”叶长岐仔细回想,眸中亮光一闪,“对了,我记错了,燕似虞说那是头神兽!” 冷开枢沉思片刻,抬手触了触叶长岐的眉心,随后二话不说,一把拉过弟子,跃至凌空中。 两人悬在星宿川上方,脚下是灿若列星的星宿湖泊,他示意叶长岐俯视星宿湖:“你看湖底。” 叶长岐朝下望去。 星宿湖清澈见底,湖底横卧着一头神兽,体型巨大,通身呈青褐色,体成菱形,胸鳍翼状,有一条硕长的尾巴,尾部尖锐如刺。 他瞳孔一缩:“这?我刚刚掉入湖中时分明没有看见湖底有东西!” 冷开枢带着他掠至另一个湖泊上方,湖底竟然有连绵的山脉出现,山脊却不是朝着天空,而是指向大地深处。 “这是星宿川的轮回幻境,幻境中的景象与星宿川呈上下颠倒状态。”冷开枢顿了顿,偏过头,“长岐,你再看,幻境里的群山山势像不像罗浮山?” 叶长岐仔细辨别,确实是罗浮山宗。冷开枢便带他去往下一处湖泊上方,这个湖泊底部的幻境是一个庞大的阵法,叶长岐脑中灵光乍现。 “这是钟山剑宗的天地归元阵!” 冷开枢点头:“本座观察过星宿川所有湖泊,发现湖底幻境不光是九州各处,还包括无数上古妖兽与上古遗留秘境。并且,幻境中的妖兽与景象会随时间推移而缓慢变化。比如这个天地归元阵,本座见证了它从研究、绘制,最后被损坏的全过程。” 叶长岐曾听冷开枢心魔说过,钟山剑宗在短时间内绘制了上百个天地归元阵,只为了召唤剑骨去剑宗,却被冷开枢全部击碎。 叶长岐犹豫问道:“师尊是指,轮回幻境中的景象,是真实发生过的?” “没错,都是过去真实发生过,真实存在的人或事。所以事实大约是,燕似虞开启移山填海阵,但是另一端却落在了星宿川,通过幻境引来存在于过去的神兽。”冷开枢双目中凝聚着冷色,问叶长岐,“长岐,你可见过天宫院的尊上司空长卿?” 叶长岐自然认得。司空长卿向燕似虞泄露了罗浮山宗无数秘闻不说,还将昏迷的良云生与被重创的燕似虞都带走。 冷开枢却没有太过意外:“星宿川的轮回圣境非大能修士无法抵达,单就燕似虞目前的实力而言,他定然没有来过星宿川,也不知晓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头能吞食相柳的神兽,而这时有人告诉他星宿川有大妖,并让他见到了轮回幻境,随后主动协助他将阵法落到了星宿川。” “也就是说,就算燕似虞开启那个移山填海阵,阵中最后都不会有妖兽出来?”叶长岐凝重地说。 “没错,不过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因为他也是被骗的那个,骗他的人正是司空长卿。”冷开枢说到此处似乎笑了下,“本座早知司空本性如此,所以并不意外,他既能做出监视他宗的无聊之举,自然也会因一时兴起欺骗燕似虞。司空此人,向来游戏人间,是非善恶,在他心中不过一纸荒唐言。” “天宫院的主人竟然如此荒谬?师尊正是因此,与他相看两相厌?”叶长岐不可置信。 冷开枢说:“并不,是因为本座知晓他活不久,却对他如此行事无可奈何。” 叶长岐心中咯噔一跳:“什么叫活不久?” 两人回到最初的星宿湖,那个仿佛深渊裂口的移山填海阵正在缓慢旋转,裂口正对星宿湖底的神兽幻境。 冷开枢叹息一声:“司空长卿为阵修大能,推演天机无数,这本就是逆天而行,寿命自然比寻常修士更短。而他,更是在幼时便推演到自己陨落之日,所以活着的时日里便肆无忌惮地使用观星推演能力,本座曾劝过他多次,司空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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