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费解的是,冷开枢并没有勃然大怒。 见周围有修士望向两人,叶长岐不得不柔和了语气,服软似的说:“师、师尊,弟子没有想要道侣,弟子只想陪着你,一心练剑,别无他求。” 冷开枢凝视他片刻,移开了目光,谁也不知,他垂在广袖礼服下的一只手却是紧紧攥在一起。 一心练剑,别无他求。 本是他所期望的八字,此时听上去却有些无以名状。 从何时开始,这种情绪逐渐侵占了他的神识?期盼弟子一心向道,却又因其将目光投在他人身上时而焦躁不安,思量着长岐有朝一日会不会与他人结成道侣。 可若真是有那么一位适合的人出现…… 冷开枢的眼中飞快掠过一道暗红光芒,叶长岐立在他面前,就穿着那身朱红色的礼服,身姿挺拔,俊美无俦。 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在冷开枢的眼中逐渐变为被猩红笼罩的画面。 “师尊?”叶长岐喊了他一声,“你没事吧?” 冷开枢恍然回神。 他面色有些白,叶长岐目露担忧,低头认错:“弟子知错,不该直呼你名讳。” 又主动伸出左手,张开玉白的五指,小声说:“师尊,大不了你罚长岐?轻轻抽一下,现在在外面,弟子还要脸……” 冷开枢却只是用食指划了一下他的掌心,将叶长岐的手推回去,冷声说:“下次不可再胡闹。” 极轻地划过,留下一道瘙痒的痕迹,叶长岐身为剑修,向来爱惜双手,自然是对于这种“惩罚”十分惊骇。 五指微微一缩,飞快抽回手,广袖垂下,罩着手掌,他将手负在身后,状似不在意地说:“师尊,既然罚过了,继续为弟子讲之后的故事吧。” 冷开枢这才说:“传闻其实不假,百年前确实有乐修奏乐引来凤凰,不过那次比试没能引来凤凰,是因为恰好赶上妖族凤凰百年涅槃,所以九州不光凤凰没来,就连百鸟也未至玲珑台。” 不过既然有了第一次盛会,九州索性将这种大比延续下来,引不来凤凰,自娱自乐也不错。 比如天门问道,其实剑修并不需要试炼大会,剑修向来除了手中剑就是打架,在哪都是打,何必特意将人聚集起来,多此一举。 “那为何剑修们不反对呢?”叶长岐问。 开枢星君冷笑了一声:“因为南桥居士说,只要来天门问道,便可挑战九州剑尊开枢星君。总有无聊之辈,想来挑战本座,所以剑修们都来了,他们来了之后,发现人多打起来更热闹,所以天门问道也保留了下来。” 叶长岐:“………” 似曾相识。 冷开枢却不甚在意:“风行九部,便取自《山海图册》上观风行殿,容千人安足。下作九部乐,平鳞鳞万户。” 两人行至金带围花道的末端,便见云台玲珑上人山人海,各处皆是云顶仙宫的宝马香车轿,雕花的宝塔盖,四面罩着鲜红的绫罗帷幕,云顶仙宫的美人坐在轿中,乌发上戴着靓丽的饰物,手中捧着琵琶古琴等,笑吟吟地打量云台玲珑中央的修士。 观舞的修士们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人人皆是华服衣冠,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全身贵重家当穿在身上的模样。 叶长岐被人潮挤得往冷开枢身边撞去,对方伸手扶住他,抬起手臂虚虚将他拢在怀里。 冷开枢十分不喜人多,一脸冷峻肃杀,似乎眼神都能冻死人,他拉着叶长岐掠至空中,两人立在各自的剑上,俯瞰整个云台玲珑。 玉台玲珑上点了许多鱼龙灯,全靠其中的五色石散发灵力浮在半空中。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皆是璀璨的阵法、法器,大有“蓬莱仙宫起舞处,便是九州河清海晏时”的繁华景象。 “蓬莱仙宫”便指的徐州云顶仙宫与青州蓬莱仙阁,前者为乐修仙宫,后者为舞修仙阁。 “师尊,风行九部既是乐修、舞修娱乐,又无百鸟朝凤的盛景,为何还有数以万计的修士前往观摩?”叶长岐讯问道。 冷开枢说:“虽无凤凰,可舞修与乐修大能起舞奏乐之时,时常天降祥瑞,无论修士、凡人皆可得到赐福,于日后修行、生活或多或少有些许帮助。” 风行九部不同于其他三种盛会,到会的人并无身份限制,且只需欣赏礼乐便可受到赐福,所以哪怕是凡人也希望凭借这等机缘,摇身一变成为入门修士。 这时,云台玲珑之上排云浮出,云中仙乐琳琅,如金石相击。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仰首望向云台玲珑中央。 先是三声重鼓擂动,这三道鼓声一声比一声沉重,擂响重鼓的修士将灵力藏在鼓声中,使得鼓声传播千万里,仿佛有一位凡人手持金杵撞响天宫大门。 紧接着银铃手擦清脆一响,天宫大门的金锁解开。笛声悠扬,绮叠萦绕;古筝清澈,飘渺若仙。似乎见得天宫大门徐徐朝两侧打开,凭一己之力叩开天门的凡人立在门前,手持金杵,昂首阔步,朝着门中天梯 而去,天宫中有长风袭来,凡人步履不停,身形固若磐石。在登梯之时,有身披绫罗绸缎的美丽仙子从凡人身侧游走而过,凡人目视前方,不为所动,一步一个脚印登上天梯之巅。 这时持颂钵者缓慢沿着钵体转了一周,随着颂振动,深沉悠远的声音让世间万物随之振动,似乎从遥远的西南大荒传来,掏空凡人体内杂质、净化了他的心灵。 低沉深奥的古琴拨弦时,凡人面前有春雷惊落。乐修捧着盛有净水的器皿拍打,发出嘟嘟的声音,发出浑圆湿润的震荡声。春雷之后,顶着盛水宝瓶的仙女云游而过,腕足上的金铃晃动,清脆悦耳,瓶中净水回响,凡人恍然,自己竟然已步入仙界。 不光仙乐入耳。 一道雪浪似的灵力荡过。 云台玲珑上多出一位仙君,仙君从凌空彩云中降下,她的身影如同一道云霞出海。 四周立刻有人叫出仙君的名字:“是凌风洛神的凌风仙君!” 人潮欢涌,大片的鲜花从手中抛出,落到凌风仙君起舞的玉台四周。 叶长岐问:“师尊,凌风洛神,便是指的这位仙君?” 冷开枢道:“是,孙凌风,她便是蓬莱仙阁的阁主孙凌风,闻名九州的凌风仙君。也是她邀请本座前来玉台玲珑。” 叶长岐一愣,明明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拽紧衣袖,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微笑着说:“难得见师尊与九州名士关系不错。” 开枢星君虽然身为九州剑尊,却甚少与别宗修士来往,叶长岐自然知晓自己师尊性子,会来参加风行九部本就出人意料,还是受凌风仙君所邀赴约,当即连盛会祭典也不愿多看了。 冷开枢沉默片刻,琢磨过味来:“不论修士、凡人,皆可受到风行九部仙乐恩泽,自然也包括九州妖魔、人间鬼怪,本座受孙凌风所托,负责铲除风行九部后猖獗的妖魔鬼怪。长岐,你在同本座置气什么?” 叶长岐顿时耳根发烫,偏头匆匆看了他一眼,见冷开枢立在自己身侧,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生怕他说出自己也吃味的荒唐话语。 结果冷开枢转过头:“孙凌风被誉为凌风仙君,不光是因其舞技登峰造极,还因为她剑法卓绝,曾在九年前的那届风行九部中表演过一曲西河剑器舞,艳绝九州。” “九州难得一名剑。本座便挑战了她,自然是本座取胜。不过也是从那开始,孙凌风便邀请本座前来收拾盛会之后的残局。长岐,好生观摩凌风仙君的剑器舞,与你剑道多有帮助。” 叶长岐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便宁静了,甚至颇为无语。 开枢星君,果真剑尊,一颗心大半留于手中剑,剩下全是伏魔卫道。 两人一走神,玉台玲珑上的舞乐也逐渐进入高潮,数百位舞修手腕水袖长帛从云海中垂下,舞姿矫健、曼妙。 紧接着一柄雪色剑器疾速掠下,凌风仙君足下一点,飞身接剑,随后执剑而舞,动作或急或缓,体态柔美、典雅,却不失刚劲力度,挽剑收势潇洒利落,甚至比剑修出剑还要刚猛些许! 叶长岐不由得正色说:“出剑似云霞出海,收势似曙光催鸿,凌风仙君当真舞得一手好剑法。” 盛典的开场祭典结束,刚开始众人尚在回味,随后便是如潮的掌声。叶长岐也是心神动摇,只觉得剑道更上一层楼。 他见凌风仙君剑器舞后,确实无百鸟朝凤的盛景,纳闷道:“就连凌风仙君的剑器舞都不能引来盛景,百年之前到底是何种仙乐才引来了凤凰?” 冷开枢并未答复。 两人便在云台玲珑上四处巡游,叶长岐再次见到那位手捧涎玉风雷琴的夜见城。 夜见城的风雷琴是不可多得的名器,所以不乏乐修想请夜见城演奏一番。但夜见城只是沉默地抱着琴,屡次拒绝对方邀约。 叶长岐问:“师尊,他为何不接下邀约?” 夜见城来参加玉台玲珑,自然是需要登台奏乐,不仅于自身修行大有裨益,也是造福一方的功德之举。 若三番两次推拒邀约,很有可能落下个假清高的名头,所以乐修与舞修在受邀前往风行九部之前,都被告知,风行九部期间至少要登台一次。 冷开枢扫过那名籍籍无名的乐修:“他的琴中剑虽然不是凡品,可其人修为甚少,似乎不是修行的料。按理来说,乐修奏乐,潜移默化中提升自己修为,反复净化体内杂质,演奏得越多,修为本该越可观。” 但此时的夜见城屡次拒绝邀约,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竟然抱着琴,愤怒拨开人群离去。 风行九部第一日,未有凤凰登台。 叶长岐与冷开枢在仙阁蓬壶中洗漱睡下。前世的叶长岐一闭上双眼,叶长岐忽然感觉体内灵力流转,竟然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欣然起身,推门出去,门外站着开枢星君。 叶长岐试探喊他:“师尊,是你吗?” 冷开枢点点头。 面前的冷开枢,已经是星宿川里的那位了。 叶长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冷开枢先开口:“出去走走?” 叶长岐自然答应。 两人并肩在玉台玲珑上夜游。已经不见白日里人潮汹涌的奇观,深夜中的玉台玲珑上,鱼龙灯灯火通明,若繁星满天。 金带围铺成的花道散发着雪色的光辉,原是万象回春术正在夜中发挥作用。 开枢星君忽然停下脚步,望向叶长岐:“长岐,你我二人夜游玉台玲珑,像不像凡间共结连理之时所说的新人过十里长街?” 凡间花轿过街,十里长街,十里铺红毯。人头攒动,车马相接,沿途撒喜糖,撒得十里都是甜蜜恩爱,陈年女儿红香飘,众人红光满面,延颈驻足,笑赞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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