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长老的生命里极速衰减,张大嘴巴,眼睛难以聚焦,手臂失去力量,五指从许无涯衣领上逐渐松开,眼见着是回光返照,气虚将尽! 叶长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掌上金色的灵力浮现,却没有给他输送灵力——现在给伍子胥输送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他对伍子胥使用了一个阵法。 “闻人徽音,洞悉奥旨!” 是闻人之术! 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扭转起来,逐渐凝聚成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点,随后猛地朝着逆时针方向旋转爆炸开,叶长岐的眼前掠过无数景象,仿佛人死之前的走马灯,他看见还未陨落前的夜见城,以及未重伤的伍子胥长老。 伍子胥曾率领云顶仙宫修士前往东海寻找一样至宝——镇海印,夜见城不得不与妻儿分离,踏上去往东海的船只。 航行一个月后,航船遇上了东海上的弥天大雾,他们在海上迷失了方向。随后,众人听见来自东海深处的声音,摄人心魄,促使船上修士红着眼,相互厮杀,点燃了航船。 夜见城在混乱中被人砸中了脑袋,失足跌落深海,而伍子胥跳入海中自救,意外发现他尚有气息,好心拉了他一把。 画面如同破烂的风筝飘远,叶长岐看见夜见城处在一座宫殿中,猛地扑向宫殿中央的一个海螺,并举起随身携带的涎玉风雷琴,重重地砸在海螺上,贝壳支离破碎,一枚镇海印掉落出来。 夜见城匆匆捡起镇海印,他将涎玉风雷琴立在地上,有琴剑的那一方朝上,手握着琴柄,顺时针转过琴身,琴身中端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夜见城将镇海印放在里面。 随后,他淡定地抱起琴,朝向来人。 伍子胥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见到了那枚被砸碎的海螺,怀疑地打量着他,但他没能拷问夜见城,只是按住他的肩,连忙带着夜见城逃离宫殿。 之后,他们似乎顺利返回了云顶城,才知两人在东海逗留了整整两年半。伍子胥以为此行失败告终,想放夜见城离开。抵达宗门的那一晚,夜见城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他去见自己妻儿。 可伍子胥心中有事——但凡出海寻宝的修士,云顶仙宫早已将他们的家中老小接入宫中,全当做要挟,若是任务完成,便能将这里人放走,若是完不成…… 他与夜见城出海长达两年半,在海上音讯全无,估计宗主与其余长老皆视任务失败,所以夜见城的妻儿,大约早已病丧黄泉。 但他不能直接告诉夜见城,只道,老夫会尽力帮你。 看到此处,叶长岐心中也满腔怒火,但是又无奈且绝望地发现,这已是过去,他改变不了过去! 夜见城被所有知情人瞒住了当年真相,以为许莺娘病死,而许遣兴胎死腹中。但因为经年累月的思念,他参加了徐州风行九部,登上了玉台玲珑,知道了血淋淋的真相。 夜见城离开玉台玲珑后,在云顶仙宫外弹了三日三夜的琴,相思入骨、玉台凤凰游、引众生……只要是九州闻名曲目,他一遍遍弹过去,指腹被磨破,指尖血迹斑驳,琴弦被染成血红色,可他不动如山,只坐在云顶仙宫仙气飘渺的宫殿前,用所有灵力演奏! 急促如骤雨,悲愤似泄洪!哀婉长久绝,相思尽入骨! 是绝响,是满腔怒火!是不平,是仇恨与绝望! 无数百姓隔着湍急的河流聆听他的乐曲,听他的苦楚与相思,听他的悲愤与怒火,他们纷纷停下手中活络。 鳏夫携下渔网,坐在船头嚎啕大哭;寡妇趴在织布机上掩面哭泣,纷乱的鬓发上插着丈夫送的簪子;躲在深巷里的孤儿掀开了茅草,捏着捡来的半个馒头,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无声哭泣;聋哑的残疾人,转着轮椅依靠在门边,他们不知亡妻丧子之痛,不懂家破人亡之苦,只是觉得胸腔中聚集着一团阴郁的火,烧着他们,叫他们坐立难安。 人们擦着泪水,问他,小兄弟,你的琴为何这般悲伤? 夜见城答,为亡妻丧子哀恸,为欺上罔下不耻,为欺公罔法悲愤。 当着成百上千百姓的面,夜见城取出藏在涎玉风雷琴中的镇海印,高高举起镇海印,高声道,伍子胥!我今日取镇海印而来,只想讨个公道!杀我妻儿的人你今日若不处置,我便将镇海印就在此地砸碎! 云顶仙宫的大门层层推开,宗主携着诸位长老出面…… 琴音远去,过去分崩离析,叶长岐的眼前化作一片黑暗,他听见夜见城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庆幸,一盏灯点亮,伍子胥手持宫灯夜中前来探望他,而夜见城似乎被人重伤,身上裹着绷带,依靠在案桌前,桌上堆积着云顶仙宫的公务,夜见城挑了一本,一边咳嗽,一边仔细地批阅起来。 夜见城调侃他,万幸他们以为镇海印在我这里,若是来找长老,也不知您这副身子骨怎么扛得住。 伍子胥十分担忧,道,宗主,行刺的人抓到了,是东海来的。你伤势这般重,要不回云顶仙宫养伤? 夜见城摆了摆手,他说,那日,我在云顶城成百上千的百姓面前取出镇海印,便料到今日的局面,长老你只管护好镇海印,护好城中千万百姓,我这副身子,没有百姓们重要。 伍子胥不同意,气得胸膛起伏,低声道,您可是一宗之主! 夜见城伸手拨弄了一下涎玉风雷琴的琴弦,发出一个颤巍巍的琴音,摇着头说。 修士虽身负修为,可往往断绝情|欲,不顾身外之物,但凡人不同。九州百姓在修士眼中,或许是芸芸草芥,可就是这些平平无奇的人建成了云顶城,难道不值得尊敬? 云顶仙宫不像九州其余宗门,隐于深山,或闭世不出,而是与城中百姓一衣带水,这正巧说明,我们本来就只是能力稍微强一些的凡人——只不过力量更强,会使使武器,会更快地劈山断海,与他们并无贵贱之分。 毕竟这些事,若换在凡人身上,他们未尝做不到,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长老,我不过九州修士中修为最弱的那一位,护不好自己妻儿,修为于我而言,等同于鸡肋。若是再护不住云顶城中百姓,见城,只得以死谢罪。
第一百零九章 湖中岛栽种着大批优钵华罗, 冰晶玉骨,四周缭绕着乳白色的霜寒之气。夜见城嘴角带血,背靠着许莺娘墓, 跪坐在地,怀抱着一盏古琴, 他的面前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扎着长辫的参宿,另一个,竟然是死于叶长岐剑下的曲以丘! 曲以丘仍旧是那副蛇蝎美人的面孔,不过却是魇鬼之身, 指甲涂染了鲜红的丹蔻, 她翻来覆去欣赏着自己的指甲, 语气阴狠:“参宿,同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不就是破烂镇海令,把他杀了, 镇海令照样是你的!” 参宿不同她接话,曲以丘便翻了个白眼, 哼了一声,走到优钵华罗花丛中,抱臂看着那些被冰雪养着的仙草。 “见城宗主,想不到你一个废人, 还用你那稀少的灵力养着这些花呐。当年奴家就该给你种个生蛇蛊,而不是金蚕蛊, 叫你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人看了心疼。” 曲以丘抬起脚, 身上的银铃哗啦作响,她踩塌一株优钵华罗, 狠狠碾在冰面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憎恨的人物,咬碎银牙,眸中掠过毒辣的光,“当年,你便想着去见那个贱人,天天要死要活的,说着什么相思啊,断肠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没死?哎呀!不会只是嘴上说说,用以骗取人心的伎俩吧!” “曲以丘,够了。”参宿说,“多说无益,取了镇海印就走,别让那位久等!” 曲以丘可不管,指着他怨恨地说:“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臭男人教我做事!” 她拍了拍腰间的巫毒鼓,夜见城的脸色立即惨白下去,掐着自己咽喉,将脖颈抠得通红,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听见曲以丘若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回荡在耳畔:“见城宗主,镇海印在哪?你的那盏琴中剑在哪里?” 夜见城五指掐入自己的脖颈,拉出血痕,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面上大汗淋漓,只虚虚地张开一只眼,气喘吁吁地说:“……镇、镇海印在……” 曲以丘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将信将疑地靠近他,她弯下腰,想捏住夜见城的脸,却见被金蚕蛊折磨的宗主抬起头,头靠背后的墓碑上,忽然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唇皮轻轻碰撞。 “无云起雨,风虐雪饕……天地始开,万 象回春。” 风雪呼啸—— 曲以丘神情大变! 她纵身向后逃离,可足下的百里花海却仿佛是一片遥遥无尽的雪原,无云落起雪雨,冰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盖住整座小岛,那些优钵华罗在弥天大雪中怒放,金色的佛光吐露在飞雪上,宛如琼花玉屑。 曲以丘没能逃离阵法的范围,她被万象回春捕捉到,凝固成一座晶莹的冰雕。而参宿只是半个人被冰封住,御兽天琴上凝固着冰雪,他扬起头,吹了一声口哨。 湖中岛外的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紧接着,一只宽翼的海东青扑来,巨鸟围绕着驯兽师展翅腾飞,终于落到他的身边,用羽翼包裹住他,试图融化参宿身上的冰雪。 参宿从阵法中脱身而出,也不管曲以丘,直径走向夜见城——那人跪坐在墓前,怀抱着古琴,身上覆盖着冰霜,闭着双目,好似睡着了一般。 参宿将万象回春的阵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才知晓这个阵法其实分为两式:一式是凝风雪作雪海冰山,将阵中一切人与物停止在时间中;而另一式,是化冰霜作万象回春。两式互为表里,生生不息。 果不其然,他看见夜见城的面色逐渐红润许多,想来不久,便能恢复部分灵力——这也解释了为何夜见城能在曲以丘的金蚕蛊折磨下存活这般久。 万象回春术的第二式知晓如何使用的人寥寥无几,估计夜见城是在养优钵华罗时,用这个阵法来救治枯死的草花树木,所以意外发现了第二式的用途。 参宿捧起了御兽天琴。 不过,阵法第二式的弊端太过明显。 万象回春能将敌人与自己凝固在风雪中,同时缓慢恢复自己的灵力,可要是敌人没有被阵法困住,或者提前突破了阵法,那施法的人只有…… 他拨动了琴弦,音浪震飞了四周的飞雪,参宿脚下的冰雪逐渐融化,连带着夜见城身上的冰霜也融化成水。 夜见城似要苏醒。 就在这时,参宿听见巫毒鼓的声响,他侧过脑袋,一股邪恶的黑色冤魂笔直扑向夜见城,他的身体动弹了一下,两手松开,再也没能醒过来。 参宿转向解封的曲以丘,皱起眉:“你就这么把他杀了,镇海印的下落怎么办?” 曲以丘面上的血肉被冰雪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不再光艳靓丽,此刻狰狞地叫喊着,拍打着巫毒鼓,召出大批妖兽亡魂,狰狞怒喊:“啊啊谁管你那什么破镇海印!我的脸!我的脸!你们!给我把这里全毁了!全吃了!全吃了!一个不留!一根草都不准留下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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