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根烟,他在人群里穿梭,顺着梯子直直下到负一层。 这里是大型机械设备的聚集地,若有危险,到处都能当作藏身的遮蔽物。 叶翁吞云吐雾,心想,庄弗槿粉饰太平,丝毫不提及陆铎辰的存在。旁人或许以为陆铎辰是条丧家之犬,威胁有限,不足为惧。 但叶翁切切实实和陆铎辰打过交道,当初陆铎辰闯进导演休息室逼他谋害乔止逸,那豺狼一样的眼神让他心里发麻。甩给他一箱纸币,箱子上还沾着温热的血。 叶翁爬到两道金属墙的缝隙里躲藏,盘算着,离岸这样远了,暗处的陆铎辰也该出手。 陆与庄今晚到底要折损一个。 群狼环伺,他一介凡人不该躲着吗?难道要像沈怀珵那般蠢,明明已经被当成了争夺的目标,还浑然不觉,懵懂地迈入虎口吗? 叶翁的一根烟还剩个尾巴,忽地上头传来一道急促的枪响,人群惊声尖叫,一切如潮水般疯狂激荡起来。
第164章 四人修罗 沈怀珵想: 庄弗槿的平静果然是暴风雨的前兆。 当他说出“我们不复合”,而庄弗槿反应淡淡时,他就该意识到,今晚是反了常的。 异样早有迹可循——庄弗槿忽然释放出的强占欲——逼吻、摸腿,把他当做金丝雀来捉弄,其实因为庄弗槿心里含着对危机的隐隐兴奋。 嗜血的恶兽在嗅到狩猎机会时的战栗。 第一声枪响发生在船头包厢。 叶翁走后不久,包厢门一动,侍者捧着一壶红茶入内。 坐在最末的徐连笑着说:“怎么来得这么慢,人都沾了酒了,不能再喝茶,端走吧。” 侍者沉默寡言,沈怀珵无意朝门口看了一眼,灰色制服下的身子怪异地缩着,不像是经过严格培训后该有的礼仪。 勉强瞧得清侍者一点尖锐苍白的下巴。 酒意熏蒸沈怀珵的大脑,又如被刀劈开一般剧痛一瞬,他迟疑了几秒才叫道:“江彦!小心!” 灰衣人的枪膛几乎碰到江彦后颈,沈怀珵没思考,飞身朝江彦的方向扑了过去。 枪声像海啸一样灌进耳道。 期间伴随噼里啪啦的玻璃杯爆炸声。 沈怀珵没有摸到一丝江彦的衣角,反而被一道大力拽了回去,翻滚着钻到桌底。 电被拉断,室内变得和海面一样黑。 “谁,谁受伤了……”耳边传来乔止逸惶恐的声音。 距离危险如此之近,人万分没有安全感,甚至鼻尖都闻到血腥味。 没人回应。 空气都像被抽干了 沈怀珵唯一能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 他在那人怀里动了一下。“别出去。”庄弗槿说话的时候贴得他很近。 沈怀珵伸手胡乱摸了一下,大概碰到庄弗槿的肩膀,着急地说:“你做了预防的……你的人呢?” 他不相信庄弗槿在明知陆铎辰存在的情况下会什么也不做。 船上大多是无辜的人,难道庄弗槿要放任有人流血死亡? 第二道枪响迟迟不来。 宛如悬在人头上的一把利刃。 但桌底之外,有近身肉搏的声音,沈怀珵屏息去判断,占上风那人的出拳方式像极江彦。 沈怀珵从庄弗槿腰侧摸出那把左轮,找准时机蹬着桌腿使力往外一滚。 黑暗太粘稠,他凭借出拳的风声锁定了落地窗边的位置。 “砰”—— 暴徒又开了一枪。 他大约受伤不轻,枪声飘忽,没有了第一枪时的狠厉。 可沈怀珵依然慌了神。 “没事,”江彦抓了一把他的手,轻易地把他掌中的家伙卸了,道,“你别摸枪。” 沈怀珵的手上黏湿一片,不用去嗅,从温而稠密的质感中意识到是一滩血。 “咔嗒”,江彦扳开打火机的盖子。 橙光微跳,昏弱的光线里,可见暴徒被一把餐刀刺穿了手掌,刀尖牢牢插在木地板上。 那人就像被钉死了的一个标本,脸上表情癫狂,青筋乱跳。 隔着层门,包厢外的人流声响像被笼在一个罩子里,闷闷的。但也能听出来众人的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般混乱。 偶尔有人拍打房门,口中呼唤“庄总”,如叫救世主。 以打火机的光点为中心,包厢里的人逐渐聚集到一处。 徐连蹲下看了看暴徒的脸,说:“不是最开始和我确定菜单那位,我也从没在后厨见过他。” 乔止逸:“船上混进来了别的人。”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庄弗槿。 那人倒很闲适,手肘向后作为支点,倚在巨幅玻璃前,铺天盖地的海水在他身后泼洒开,他表情沉寂如撒旦。 他站直身,曲指在玻璃上敲了敲,线型的光汇聚缠绕,如蛛网一般渐渐向内,汇集成一点。 光束也在庄弗槿美轮美奂的五官上流转。 他伸出手对了一个指纹——在蛛网中心。 匹配正确。 滴的一声,圆桌下陷,塌缩的地方形成一个深邃的空洞。 “秘舱,”庄弗槿说,“逃生用的,危机时刻能脱离母船。” 江彦对沈怀珵道:“你快进去。” 沈怀珵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其余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随意靠近那漆黑的入口。 它像涂满了腐蚀剂的钢牙,随时会咬断踏足之人的头颅。 乔止逸:“你的压惊宴,大概是场鸿门宴。” 刘先洛年纪最大,但站的很稳,也很冷静,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弗槿,你要引哪条蛇出洞?” 庄弗槿踢了踢暴徒的腿,说:“还不快叫你老大出来。” 暴徒忍着手被刺穿的剧痛,一声不吭。 庄弗槿便走到他身前,半蹲着把刀拔出来,暴徒野蛮而哀切的号叫里,沾满血的利器被丢入秘舱的入口。 “咣当——” 金属与金属碰撞,声音之尖锐,让人的神经都像被隔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鬼魅样的身形顺着梯子爬了出来。 他愈来愈高,成为一个个头迫人的成年男子。 地狱里出来的——沈怀珵的第一反应。 庄弗槿同他交谈:“里面还有你的人吗?免费乘坐了这么久的顺风车,该露面了。” 打火机的火苗早熄灭了,那只鬼的面目彻底隐在黑暗里。 沈怀珵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一口气梗在喉头。他无法判别自己是看到庄弗槿精准地拔出那把刀时更震惊,还是看到陆铎辰现身时更震惊。 那野狼一样的眼神,刚刚一直潜伏在所有人的脚下,他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陆铎辰就在暗地里磨牙吮血。 陆铎辰开口,声音嘶哑无比,像一把坏掉的小提琴:“这里只我一人。” “哦……”庄弗槿下巴一点,“那就是外面还有。” “陆少单刀赴会,但很公平,我也孤身一个。” 庄弗槿坦然地张开了双手,抖了抖空荡的衣袖,船换了个方向行驶,月亮忽而正透过他身后的窗子照进来。 他的身形轮廓被描出一层淡黄的边缘。而他立体到极致的五官像能掌控月色的西方古神。 陆铎辰用手里的枪口扫了一圈,瞄准过每一个人的脑袋。 徐连、乔止逸、裴乌、刘先洛…… 看不到沈怀珵,因为他被江彦和庄弗槿牢牢护在身后。 他一枪出膛,唯独要不了沈怀珵的性命。 陆铎辰讥讽道:“你独身一人?他们不都和你一个阵营,害怕我,敌视我?” 月光让舱里没那么暗了,徐连接了庄弗槿一个眼色,把闲杂的人都往秘舱里带。 沈怀珵也去看庄弗槿的眼睛,傻子都能清楚,眼眶里镶着一双能视物的瞳仁。 他用了零点几秒拔出的那把刀,也带出了潜藏多年的真相。 沈怀珵一直忍不住倒吸冷气。庄弗槿的戏已经和人融在一起。像骨头沉在肉里那样,不辨你我。 他竟然能装三年?瞒过亲人,家仆,甚至刘先洛。 导演的审视下,千万台拍摄机器围绕着他,竟也看不出一丝破绽。 乔止逸下梯子的时候,对沈怀珵伸出手:“怀珵,你快过来。” 他看沈怀珵没有离开的意思,可陆庄之间的恩怨,关系到家族血仇,他夹在中间一定会被误伤的。 沈怀珵不走,江彦也不会走。 四人站在入口之外,气氛诡异。 偏偏乔止逸关切地伸出那只手,像一丝引线,隐匿在空气里几乎饱和的怒火被点燃。 陆铎辰首先爆炸,对着那只弱不经风的胳膊抬手一枪。 幸好裴乌一直注意着动静,及时抓着人的双腿,把人拽入舱中。 飞速的子弹贴着乔止逸的皮肤划过,嵌入墙壁里。 庄弗槿按上了秘舱门。 他这次启用了加密锁。厚重的金属门闭合后,除了知道密码的徐连,再也没有人能从外部打开——用庄弗槿的指纹也不行。 刚才那枚子弹摩擦空气,引发出的高温刚扩散到沈怀珵的感知范围。 他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难以自控地说:“你刚刚真想伤他,所以当初,要杀止逸的也是你!” 江彦来拉他,一步一步朝包厢外走,在他耳边说:“邪门的很,我看那秘舱也并非十足安全,我先带你出去……” 庄弗槿悠悠道:“铎辰,能放小珵走吗?” “你来船上,单单为了拿枪指着我,不为小珵吗?” “我来报家仇。” “那你要乔止逸死,来引诱他回国?” “沈怀珵是你的软肋。” 庄弗槿微微笑起来,对陆铎辰说:“也是你的。” 沈怀珵是这场风暴的中心,陆铎辰冠冕堂皇,所说放不下的家仇里不知掺了几成水分。 他对陆驳苍没有太深的感情。 他恨庄弗槿,因为庄弗槿拥有过沈怀珵,却没能在家族的铁腕下保住沈怀珵。 过往的遗憾在他心中幻化为魔鬼,他认定只有庄弗槿死了,他才能畅快。 他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冲冠一怒为红颜。 如果沈怀珵不在蓝鲸1号上,那庄弗槿发出的请帖形同废纸,钓不来陆铎辰这只大鱼。 他们一个请君入瓮,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庄弗槿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有些生疏地调整自己的瞳孔,装盲太久了,他看物体时习惯失焦。 可此时,他透过陆铎辰冷汗涔涔的脸颊,去看沈怀珵的剔透面容。 沈怀珵在门前垂首而立,身旁的江彦是他衷心的守卫。 他面如冠玉,貌似观音,手上却沾着干涸的血液。 殷红色,看起来很难洗掉。 庄弗槿盯了那手一会,生出一种想捧着肥宅水帮他清洗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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