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飞?在哪里?什么时候?” “地面停机坪,来的时候,当时你还是一个湿淋淋的标本。” “谢谢你,大使阁下。” “也谢谢你,船长,为我和学生们扮演穿闪亮盔甲的骑士。请问我们能继续接吻了吗?我很希望把医生回来前的——”他瞥了一眼手持终端,“最后三分钟用在令人愉快的肢体接触上面。” 他很乐意,不过令人愉快的肢体接触最终只持续了一分钟。佐惠子打开了门,后面跟着十几个探头探脑的学生,教官丢下一句“见鬼,我就知道”,转身出去了,跛着脚,顺便轰走发出怪笑的士官生。约拿低声发笑,吻他的鼻子、脸颊和额头,为“破坏了你洁白无瑕的名声”道歉,抓起手持终端,逃出了病房。科西莫摇摇头,对着天花板傻笑,直到医生大步走进来,把氧气面罩按到他脸上,他仍然保持着同一个笑容。 他把这归咎于药物作用。 —— 他几乎能完全忘记战争的存在,只要不看新闻,战争不过是偶尔顺着墙壁传来的低沉轰鸣,并不比空气过滤器更吵闹。护士每天一早过来,把他驱赶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去,他会在灌满恢复液的方形池子里呆上三小时,人工智能每次都殷勤询问病人想看新闻、电影还是来一盘填字游戏,科西莫每次都回答不,不,也不,谢谢你。他知道人工智能并不具有真正的情感,但拒绝了几次之后,电子合成声明显变得困惑起来。 约拿每天都在中午出现,有时候带着自己的午餐,有时候从科西莫的餐盘里偷切成厚片的梨子。他又戴上了外交官的金色领巾,新伊斯坦布尔的外交使团制服是黑色丝绸长袍,科西莫认为约拿穿起来就像街头魔术师,而且是会把观众的钱包全部顺走的那种。约拿声称自己喜欢这个类比,因为他的工作本质上和魔术师有许多相似之处:引人注目的服饰,围绕着障眼法编排的表演,必须说服观众黑色礼帽里塞满了兔子和鸽子,以及,在有急迫需要的情况下,顺走观众的钱包。 “我和你现在算是什么状态?”科西莫问,挪开餐盘,不让约拿碰到剩余的水果。 “很快就能上床的状态,我希望。” “不,我的意思是在这个星球上的状态,法律上,或者说政治上。” “你开始关心法律和政治了,看来我明天就能当选PAX-f2总理。” “我关心的是会不会有人突然冲进来,大喊‘恐怖分子’!然后往我头上开一枪。” 约拿的手持终端鸣叫起来,这已经是半小时内的第四次了,大使心不在焉地按了静音:“这不太可能发生。你和我都是女王蜂的‘客人’,这是‘对,我就要包庇他们,操你,蓝党’的委婉说法,因为她不能正式在台面上给你政治庇护,容易招来某几个族长的不满,我不想点名,不过巴都因族长是一位顽固的维持现状者。科西莫,你开过记者会吗?” “你为什么不问大马哈鱼有没有开过飞船。” “我们需要解决你背着的通缉令,等你,”约拿上下打量科西莫,“等你不再插满管子的时候,我会给你和安达尔上校安排一个记者会,也可能是《新伊斯坦布尔快报》独家采访,全程直播,取决于我能不能把米哈伊尔·罗斯托夫吸引过来,他是个讨厌的自大狂,但是受众真的很多。” “但是——” 手持终端第五次响起,约拿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悄声道歉,快步出去了,压低声音对手持终端说话。科西莫拨弄着餐盘里的梨子,拿起一片,塞进嘴里。 手臂和脖子里的植入物移除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医生总算宣布科西莫能在医院之外独立生存。同一天早上,苏伊士城的空降部队进入山区,占领了太空港和议事厅。马绍尔族长不见踪影,很可能在昨晚深夜到凌晨某个时候乘船逃跑了,很可能是到首都去了。走得如此匆忙,办公室里的许多文件都没来得及销毁。一百来个士兵躲进深山,试图偷袭女王蜂的军队,不过很快就被无人机驱逐出来了。雅法·雅西迪拔掉了长年悬在蜂巢上空的一根钢针。 约拿准备的出院礼物就是货真价实的记者会,在医院大厅里。他给科西莫带了一套海军军官礼服,连同上尉肩章,“因为这就是你的角色”。船长把拉链拉到最高,别上肩章,久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以为自己会想起“楼陀罗”号,或者“俄西里斯”号驻扎的太空港,六条雾气氤氲的运河,但大脑呈现的图像却是破碎的贝壳。在ACC-k7遍布河流的温带,有一种黑喙涉禽专门捕食铁球贝,把它们从淤泥里叼到半空,摔在悬崖上,他思忖自己是不是这样一块贝壳。 “如果你不想——”约拿开口,不知道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 “我们出去吧。”科西莫冲他笑了笑,“不能让佐惠子一个人独占镜头。”
第32章 【“有没有充满智慧的建议?”】 在走廊最后一个拐角处,约拿攥了一下科西莫的手,松开,停下脚步。船长回头看他,目光转向双开门,又转回来。 “你不和我一起出去吗?” “我在场会分散媒体的注意力。”约拿告诉他,“而这个故事属于你和安达尔上校。” “有没有充满智慧的建议?” 约拿帮他抚平海军礼服前襟不存在的皱褶:“没有,和记者见面就像在满是鲨鱼的水池里游泳,不到规定时间不能上岸。鲨鱼对哲学、示弱、讲理和笑话免疫,你只能祈祷它们暂时不饿,或者不在意你,不至于撕掉你一条腿,还有,少说‘操’。” “操。” 约拿翻了个白眼,把他往门的方向推,看着船长独自走进塞满记者的大厅。主角登上舞台,引起一阵熟悉的声浪,记者们窃窃私语,心急的已经开始大声发问,很快又安静下来,佐惠子开始说话。约拿钻进另一条走廊,溜到候诊室,躲进角落里,摸出手持终端,在小屏幕上看科西莫复述“楼陀罗”号主控室里的艰难决定。 “所以两位指望我们在看不到书面证据的情况下相信这个故事吗?”一个记者问,矮胖,金发,来自《翡翠之声》,PAX-g4阅读量最大的媒体,大多数时候能看,如果你能忍受那股旧地板的霉味,母亲曾经如此评价。 科西莫凑近麦克风:“不,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读到书面证据,你和你的同僚应该推动第一分局解密相关文件。这里面没有军事机密,没有不公开的理由。如果文件能证明我真的是某种疯狂的太空站杀手,那第一分局昨天就该把文件喂到各位嘴里了。” 约拿露出微笑,不过这笑容只维持了几秒钟,《新伊斯坦布尔快报》的米哈伊尔·罗斯托夫举手要求提问。这位首席记者有一头蓬松浓密的灰发,扎成松散的马尾,快六十岁了,但看起来像四十五,很可能因为经常发出讥笑,眼角和嘴角的皱纹都很深。 “不好意思,卢康尼先生,只能是先生,没错吧?你不再有军衔了,穿这套制服有违法嫌疑,我不清楚具体哪条法律,数据网上很快会有人找出来的。不过我能理解你的动机,能上舞台总要穿戏服。” 科西莫摊开手:“谢谢你的……评述?罗斯托夫先生,如果你不打算提问,我们应该把机会给别人。”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平洋纪念港,卢康尼先生?这和约拿·德西亚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雇主吗?雇佣你干什么?” “德西亚大使租了我的商船,要求前往首都,我为他提供交通方式,收了相应的费用。其他的我不清楚,也不关心。” “然后你总是出现在他出现的地方,为什么?” 约拿屏住呼吸,凑近了屏幕。有人挑这个时候站到他面前,清了清喉咙:“抱歉打扰你,大使阁下,会议马上要开始了。” 约拿抬起头,冲他皱眉,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警卫用右手碰了碰左肩,略微弯腰。这人留着络腮胡,但是修剪得很精致,整齐的边缘像是对着尺子画出来的,多少让约拿想起了远在弗宁大使馆的一等秘书,不是愉快的联想。 “什么会议?我和雅西迪母亲的会面定在今天下午。” “提前了,我就是被派来通知你的。从这里到行星防御部大概十分钟,车在外面。” “我能看看你的身份证明吗?我这段时间见了很多人,很难避免忘掉一两个。” 像是早就预料到这句话,警卫摸出了手持终端,屏幕显示着他的姓名和职位,尤瑟夫·多默,安保人员,苏伊士城市安全部门。约拿从自己的终端调出政府雇员名单,上面确实有这个名字,照片看起来也和面前的警卫一样。行事历上的会议时间并没有改,但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所有日程安排都必须跟随女王蜂的时间表变动,临时更改并不总是会及时地出现在每一个行事历上。 他站起来,仍然看着屏幕上的科西莫,跟着警卫穿过走廊,坐进喷涂着金色蜂巢标志的磁悬浮小车。车门一关上,警卫就夺走了他的手持终端,关机,拆出电源,塞进一个能屏蔽电磁信号的密封袋里。约拿张嘴想质疑,或者抗议,但是一把电击枪顶住了他的下巴,留着络腮胡的警卫铐起他的双手,把某种扁平的东西拍到他的后脑上,电极插进头皮,海盗船的可怕记忆再度浮起,在黑暗和寂静的缠绕之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短期内没有机会离开这辆车了。 —— 直到最后一个记者离开医院大厅,科西莫才终于觉得几百根插在背后的无形尖刺消失了,揉了揉肩膀,声称这比躲在小行星上伏击叛军更令人疲劳。佐惠子表示同意,问他是否想喝一杯。他当然想,从降落佩拉开始就迫切需要酒精了。苏伊士城仍然有名存实亡的酒精管制,从移民船时期遗留下来的,酒吧不被允许自称酒吧,必须挂上“小餐馆”或者“饮品店”的名头,也不准公开售卖烈酒和含酒精制品,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杯“日落沙漠”的主要成分绝对不是菠萝汁。 走廊上空无一人。科西莫和佐惠子到休息室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个年轻医生,看起来一夜没睡,在闷闷不乐地搅拌一碗米布丁,仿佛那是什么有毒的东西。船长把头探进候诊室,那里更拥挤一些,弥漫着一股柠檬香精的气味,人们都盯着自己的手持终端,哪一个都不是约拿。 “也许他到行星防御部去了,他最近差不多住在里面。” “会议在今天下午。”科西莫远远看了一眼不对外开放的病房,打消了进去寻找的念头,“他给你留什么消息了吗?” “他为什么会给我发信息?直到今天都没有人给你一个手持终端吗?” “照顾我的数据网接入需求大概不在任何人的待办列表上。” 佐惠子询问了值班护士,其中两个记得候诊室一角曾经坐着一个卷发男人,黑色丝质长袍令他比其他人显眼。这人没有抬起过头,更没有靠近护士站,只是看着手持终端,不过她们后来被叫到配药室去了,回来的时候卷发小个子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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