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莫搅动杯子里残余的茶:“那他的弟弟?” 德罗沙皱起鼻子,像是闻到霉变的食物:“这一个刚好相反,他就像,”少尉双手握拳,让拳头碰在一起,“就好像他希望烧制一个巨型玻璃瓶,把整个联邦都压进里面,抽掉空气保存起来,让它永远不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明白。”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最喜欢他,我想每一代人都有一个他们自己的德西亚。”大概觉得这句话很好玩,少尉自己对着鱼肉嗤笑起来。科西莫跟着笑了笑,想指出少尉自己就很年轻,不过最终没有评论。不远处有一桌爆发出大笑,三四个穿着橙色制服上衣的孩子互相击掌,科西莫不知道橙色代表什么职位,他服役的时候并没有这种颜色的制服。除此之外一切都和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没有区别,这个餐厅可以是任何一艘舰船的餐厅,此刻可以是共和16年,也可以是联邦16年。 “你叫什么名字?真名,我不相信你是什么食品商。” 他回过神,收回视线:“萨撒里,全名就是这样,弗宁不太区分名和姓。” “好吧,萨撒里先生。你可以继续在这里休息,应该没人会留意你。要是一轮班之后德西亚大使还没出现,你再来找我。” “不如你把开门指令告诉我,避免我再去打扰你。” “那是违反规定的。” “好吧,抱歉,可不想让你上军事法庭。”科西莫摊开双手,“你知道哪里能搞到酒吗,少尉?” “那也是违反规定的。” “当然,但每个人都在违反,不差我和你。而且我是打算把酒给德西亚大使,他刚刚得知他母亲的消息,很需要来自可靠化学品的安慰。” 海军少尉拿起托盘,放下,又打量了一下周围,她如果去参加第四分局的筛选考试,刚进门就会被请出来:“我有大半瓶威士忌。” —— 七分钟之后,科西莫抱着一件卷起来的制服外套,回到那块顽固不化的控制面板前,输入了打开对讲功能的指令。蜂鸣声过后,控制面板上出现倒计时,只给了他60秒。 “是我。”科西莫说,把裹在外套里的酒瓶从右手换到左手,“给你带了威士忌。” 时间跑完了,屏幕重新变成空白。科西莫想象约拿像一条被晒得脱水的蜥蜴那样从墙角抬起头,犹豫,思考,爬起来,走向舱门。一分钟,他希望,最多两分钟。 他等了五分钟。就在他决定返回餐厅的时候,舱门打开了。大使站在那里,瞥了一眼科西莫抱着的外套,然后才把目光移到他脸上。约拿看起来比科西莫想象中好一些,更像是患了重感冒。船长走进去,扔掉外套,把酒瓶放到桌子上,打开壁柜,寻找杯子。门在他身后关上,嘶嘶作响。 “我一直都认为舰船设计师脑子不是特别好。”科西莫拧开瓶盖,倒了两杯酒,约拿伸手想拿瓶子,但船长轻轻把酒瓶挪远了,把宽口杯推过去,“比如说,酒杯为你准备好了,却没有在会客室放一瓶酒。” 约拿抿了一小口威士忌,呼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倒进嘴里。 “你得找个机会向德罗沙少尉道谢,这是她的酒。” 大使把杯子放回桌子上,科西莫重新往里面倒酒,一个指节高,约拿皱起眉,科西莫假装没留意。喝醉不可避免,但他可以尽量拉长这个过程。约拿看起来放松了一些,大概明白了科西莫不准备安慰他。有些人就是这样处理悲伤的,抗拒怜悯和温柔安抚,但并不排斥陪伴,只是永远不会开口要求。科西莫猜约拿就是这样的类型,目前看来赌对了。 “我爸爸是在‘星途’号上去世的,那是他租的货船。”科西莫尝了一口威士忌,没有他希望的那么好,但也不差,有一股朴实的烟熏木头气味,“他生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机械师说的,‘检查一下TR-91阀门,杰茜,谢谢你’,然后到卧舱去睡觉了,本来应该在8小时后回到主控室的,其他船员试图叫醒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血管瘤破裂。” 约拿盯着他看,眼睛睁得很大,似乎非常接近落泪,但也可能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葬礼之后第一天,甚至第一个星期都并不很难受,然后有一天你会突然意识到死亡是真实的,觉得宇宙在坍塌,一切都没有意义。之后又有一天,你又感觉好些了。酒会有些帮助,但不要太多。”他从约拿手里拿走空杯子,再倒了一些,“喝吧。” 约拿碰了碰他的杯子,喝了一口酒,对着地毯发呆。 “敬你的妈妈?”科西莫问。 “不,她又听不见,不如敬活着的人。” “敬活着的倒霉鬼。” “同意。” 短暂的沉默。约拿脱掉鞋,窝在沙发里,酒杯危险地平衡在膝盖之间。科西莫坐在沙发另一端,旋转着杯子,看着天花板。 “谢谢。”约拿忽然说,声音很小。 科西莫侧过头,笑了笑,碰了碰他的杯子。
第14章 【“看在概率分上。”约拿摇摇头,对他伸出手,“你不可理喻。”】 酒瓶空了。约拿困倦地闭上眼睛,随后惊醒。他应该没有睡着太久,因为科西莫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看起来也快要睡过去了。 “你的船。”约拿听见自己说,“我很遗憾。” 科西莫在沙发里挪动,寻找舒适的姿势,最后把头和左肩靠在软垫上,看着约拿:“考虑目前的情况,和你的状态,还有恰当的礼节,我应该回答‘不是你的错’,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你的错。你欠我超过三百个小时的报酬,只是粗略估算,不作为最终偿付数额参考。还有一艘船,这艘船必须是II级以上商船,并处于可航行状态。你看,我也不是不会说你的语言。” 约拿大笑起来,蜷缩着,浑身发抖,差点喘不上气。等他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科西莫正忧虑地看着他,略微往后仰,似乎不想离他太近。约拿手脚并用爬到沙发另一端,靠在船长旁边,抓住他的手肘,不给他起身走开的机会:“不错。那我们来谈谈交易,科西莫。” “最好睡一觉之后再谈,不然我可能骗光你的信托基金。” “尽管试。酒精通常能帮我更好运转。”约拿盯着科西莫的眼睛,蓝色,要是更深一些,会更受首都社交圈的欢迎,“我们原来的合约显然失效了,但我希望继续雇佣你,作为我的私人飞行员、助手和保镖,如果你不喜欢这些头衔,我们可以换一个,暴力秘书听起来也不错。” 他预计科西莫会被逗笑,但船长抿紧了嘴唇,眼睛看向别的地方,过了好一会才转回来,这通常是人们表示拒绝的前置信号:“听着,我只是想赚点小钱,不想和你的议会,或者你的弟弟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上关系。” “尊敬的船长,曾经的上尉,亲爱的科西莫。”约拿变换着语调,像是在唱歌,“这个宇宙里并不存在‘只是赚点小钱,离PAX远远的’这种好事,首都和它的政治无处不在,首都是一个……黑洞,周围的星星都被迫绕着它旋转,随时可能被吞噬,人们还认为这是正当的。你可以躲在那个鱼油行星上,直到PAX再次攥住你的脖子,PAX永远会来的。” “我也可以一直逃跑。” “据我所知,你没有船。而你重新获得一艘飞船的最快方法,就是通过我。” 科西莫笑起来,露出了犬齿,更像是示威:“约拿,你的过往履历很没有说服力。” 我不擅长这种码头风格谈判。约拿告诉自己,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对上尉发起进攻,首先需要引起同情,露出比喻意义上的肚皮:“我不能……我的意思是,我必须去妈妈的葬礼。那段新闻是好几天前的,按照现在的速度,我需要一个小型奇迹才能赶得上葬礼。很可能要中途闯进去,像往常一样被媒体吊起来嘲笑三天。”他吸了吸鼻子,“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去,科西莫。” 他能看见这几句话生效,就像拿火焰喷枪对准一小块冰。船长的脸色重新变得忧虑,审视着约拿,仿佛在评估一个随时会受压破裂的阀门。约拿希望自己此刻表现出了足够多的故障迹象。 “如果你觉得你需要保镖,你有很多比我更好的选择。而且蓝党似乎并不打算暗杀你,你自己说的。” “那是妈妈去世之前。”约拿说,“现在我并不仅仅是‘需要一个保镖’,我不信任其他人。” “最好也不要对我抱有什么信心,我只是为了钱而已。” “良好的动机。我弟弟从不说自己要钱,整天谈论地球文明、‘人类的团结’和遥远的星星。‘为了钱’的人只是为了钱,‘为了遥远星辰’的‘伟人’们既要钱,通常也要很多人的小命。”约拿攥紧了科西莫的手肘,“只到葬礼之后,好吗?我并不需要你宣誓效忠,也不需要你举着喇叭宣讲我的执政纲要。保证我活着落地,再保证我活着离境,和我们原先的安排差不多,甚至更简单了一些。” “约拿。” “我非常害怕。”约拿脱口而出,甚至没有事先评估这句话是否有所助益,“你也应该非常害怕。老共和国的坟墓本来就很浅,现在它的尸体已经爬出来了,戴着一个新面具,披着三色旗。我不知道这次人们还能不能挑战它。” “为什么要挑战?如果我是你,我早就消失了,找一个没有编号的行星,在房子周围架上机枪,再养一群羊。” 约拿想起大海,远离赤道,即使在北半球的夏季也时常被冷雨笼罩。在偶尔的晴天里,近处的海水像熔融的绿松石。但阴天比晴天多多了,他沿着崖边小路散步,裹着雨衣,诺亚嘲笑他像一个缓缓移动的蘑菇,警告约拿留意远处的风暴云。弟弟没有带雨衣,不知道是傲慢还是蠢笨,但还是跟在他后面,背着两人份的水和真空餐包。两人爬到高耸的通讯塔下面,再往前就是共和国海军的驻地,有三个发射井,正在建第四个。白色高墙截断了稀疏的树林。雨变得更大,湿润的黑色岩石在灰绿色的海水里若隐若现,大浪拍打悬崖。 “有个地方叫贝岛,你记得吗?常常用巨幅广告铺满航空港的,不是某一个岛屿,整个行星就叫这个名字。现在是联邦的一部分,我忘了编号,从来没记住过。妈妈每年都带我们去那里度假,入境要排很久的队,后来海军以‘协助共和国公民’为名,在航空港里设了第二个海关,当地人静坐抗议了一周,但他们必须靠旅游业维生,当地政府也只能接受事实上的非法驻军。”科西莫响亮地哼了一声,约拿也笑起来,“是的,然后什么都来了,超空间通讯塔,军用航空港,漂亮的度假区,当然由PAX的商人投资。银行和物流服务跟在商人后面来了,大使馆成为了实际上的行政中心,我们都很熟悉这种故事。我的重点是,船长。”约拿松开了科西莫的手肘,用食指戳船长的胸口,仿佛这是他的罪责,“没有人能安安静静地在任何地方养羊,科西莫。没有人能逃得足够远,共和国只能从里面被制止,21人议事会是这么相信的,妈妈曾经是议事会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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