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生日那天,楚陵游的人生又一次改道。 宫人抬了一箱又一箱的珠宝进来,太监们说摄政王派人来传过话,说是王爷今天公事繁忙走不开,没法给小皇帝庆生。 楚陵游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说自己知道了。 那一天,萧肃偷偷摸摸地跟他说:“皇上想出宫吗?臣可以悄悄地带你出去,今日是皇上生辰,臣想请您吃宣都里最好吃的鸭掌。” 楚陵游真的没怎么出过宫,他年纪还小,不到出宫立府的时候,也很少跟他几个受宠的皇兄皇弟们一样能自由出入宫门。 小皇帝固然心动,却不带犹疑地拒绝了。 “宫外于我而言并没有宫内安全。” “臣会保护皇上,不要怕。” “两码事,我不会出宫。” 楚陵游心意坚定,萧肃遗憾作罢,“那皇上等着臣,皇上不出去,外面的东西带进来也是一样的。” 两人约好在那座塔楼相见,那里是两个少年之间的秘密。 萧肃笑容疏朗,“那皇上可要等着臣回来,臣提酒菜来恭贺皇上生辰。” 在他转身那一刹,小皇帝的鼻尖忽然动了动,他看着萧肃熟悉的背影,一点一点暗下了眸光。 那一日下了雨,但是没多久就放晴,宣国的皇宫花花草草尤其多,空气里都泛着一股草味和泥腥味。 楚陵游提早到了塔楼,他站在高高的七层之上,看着萧肃带着食盒步伐轻快地一路过来,又看着他走进楼里在视野内消失。 萧肃见了他行了个简单的君臣礼,然后就开始摆出酒菜,有萧肃心心念念的鸭掌。 “皇上怎么还站着?这鸭掌可是全宣都做的最好吃的一家。” 身为皇帝,哪怕是个傀儡,楚陵游也不会缺吃少穿,摄政王不会克扣他的各种用度。 可是萧肃的鸭掌不一样,那不是进献和谄媚,是朋友间的分享。 是啊,萧肃一直这样好,什么都惦记着给孤独的小傀儡。 太阳快要下山了,楚陵游背着光,大袖底下的手指紧紧地摁在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上。 傍晚之下谁都温柔,可他的眼底却已经沉得完全变成了黑夜。 他一直站着不动,萧肃渐渐察觉到小皇帝的不对劲,停下倒酒的动作抬起眼来看他。 小皇帝的下巴也绷着,脸上没有半点情绪,“你身上的味道从哪里来的?” 萧肃低头看了眼自己,忽然明白了小皇帝为什么会这样。 不等他解释,楚陵游又自己把话续上,“你去见过摄政王,进过他的书房,到底待了多久才能染上那个他专用的香的味道还在短时间内没有消散?” “皇上,我若说是被他召去敲打您信吗?”萧肃失望地看向他,连自称“臣”也忘了,“早知您多疑,却不料我陪您这么久,到头来仅仅因为染上了摄政王书房里的味道就被猜忌。” 不在伪装状态的楚陵游目光格外清明冷冽,“萧肃,我给过你机会,宫女青禾为什么突然得罪了人被活活打残拔了舌头?” 小皇帝处境艰辛,整个皇宫几乎都在摄政王的掌控之下,他要培养一个亲信难之又难,青禾都是外面那些大臣好不容易送到他身边的。 然而青禾才帮他传过一次信隔天就莫名犯了宫规被处罚变成了废人。 “这皇宫里没有一件事逃得过摄政王的眼睛,青禾暴露皇上为何要疑心是我?” “我也不愿意怀疑你,可我只在你面前跟青禾有过接触。摄政王手眼通天,你也是他的眼线,是不是?” “皇上就凭这两件事要定我死罪?这么久了,原来您从来就没有真正信赖过我。” “我信过你,是你浪费了那一次机会。萧肃,我更情愿真的是我误会了你。” 萧肃苦笑一声,“既然您心里已经有了定数,还需要我回答什么呢?连证据也没有,光凭猜测就要我认下来吗?” “萧肃!”面无表情的小皇帝忽然扬高了声音,“够了,我还愿意问你是想你能亲口告诉我真相,不是要听你狡辩。”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萧肃的脸,不错过他半点细微的表情,“你从一开始就是摄政王派过来的人,是不是?” 萧肃沉默地被他注视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笑了起来。 “是啊,皇上,您没有怀疑错,就是我。” “蓄意接近的是我,给摄政王汇报您行踪的是我,把青禾的事说出去让您又一次失去助力的也是我,没有错,我本来就是摄政王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 楚陵游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笑出了声,他看着眼前的萧肃,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愚蠢又可悲的自己。 一心一意待他的萧肃,那样一个如哥哥一样的萧肃,被他当做唯一朋友的萧肃,竟然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我以为至少你是真心,这全是眼睛和陷阱的皇宫里至少还有一个你。” 萧肃轻声说:“您知道为什么会是我吗?因为我给您捡过掉进池子里的玉佩,他说您也许会记住我。” 而一个孤立无援的少年怎么会拒绝曾经有过交集如今来释放善意的同龄伙伴?
第69章 他杀了唯一的朋友 摄政王从来没真的放心过这个傀儡小皇帝,小皇帝警惕心很重,他的表演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可摄政王还是疑心他。 既然如此,摄政王就给小皇帝送去了一个伙伴,小孩子到底稚嫩,他不信小皇帝孤身一人在这皇宫里小心翼翼地活着心里没有想过有个人能依靠。 退一步讲,即便小皇帝不跟萧肃交心,只要萧肃没有被发现,这永远会是一张好用的暗牌。 楚陵游还是太小了,他斗不过眼界手段权势全都不缺的摄政王。 “萧肃,我待你哪里不好?你可曾有过一瞬间的良心不安装不下去?” “有,我也是人,不是天生就适合欺骗。”萧肃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楚陵游,“可我能怎么办?我拿什么拒绝摄政王?他权势滔天,名利爵位什么都能许诺。我不是没有想过收手,可我拿什么承担背叛他的代价?即便我自己死不足惜,我的家人又当如何?对你心软,下场凄惨的就会是我。” 小皇帝的少年伙伴逼得他无路可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也一样因为那个宫女出事和一股香料味就轻易地怀疑我断定我向摄政王告密吗?” “我是骗了你,你也没有给我全部信任,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又有谁错?” “小皇帝,要怪就怪你太倒霉,怪你太小,就凭现在的你跟摄政王斗就是蜉蝣撼大树,天方夜谭。” 萧肃有多好就有多残忍,他杀人诛心。 什么相依取暖的同伴,什么真心相待的君臣,全都是假的。 美好的表皮撕开,底下真相赤裸又血腥。 那个说着“臣会保护皇上”的萧肃一转身就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没有什么终究会君临天下的真天子,也没有什么会为皇帝征战沙场的萧将军。 天子是一只高高飘起的风筝,那根线被拽在摄政王手里,随时都能掐断。 而萧伴读,他不是天子的伙伴,也不会成为天子忠诚不二的臣。 楚陵游始终还是孤独的傀儡,没有人真的会因为想对他好而对他好,会不顾一切地拥抱他。 这世上每个人都得为自己、为各种理由活着,楚陵游不够幸运,遇不上那个会把他当做活着的意义的人。 他想,或许自己不值得成为吸引飞蛾蹈火的那团光,他不值得被爱着被守护着。 小皇帝被逼到边缘,昔日被他当做哥哥的人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都讥诮无比。 “你说的对,你得为自己活。” 也许是他现在的眼神太平静了,萧肃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扭曲的自己。 他脊背一松,表情有一瞬的恍惚。 其实本不该这样的,很多个瞬间,他都想着,小皇帝太可怜了,他得对他好一点。 他想过对小皇帝好,那些话并不全是那么虚假,他真的有想过扶持小皇帝,来日当一对知己般的君臣。 可现实太残忍了,他也好小皇帝也好,都斗不过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野心家。或许等小皇帝长成会有机会,但他能安全活到成年吗?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一定会杀了小皇帝从挟天子以令诸侯到自己上位改朝换代,也许那一天都不用太久。 跟楚陵游站在同一队会死,会死的很难看。 萧肃不想死,他也不想家人死,所以他选择听摄政王的安排接近小皇帝,获取他的信任,出卖他的消息。 头一次在这座塔楼共赏星河好像就在昨日,一眨眼他们的关系在同样的地方支离破碎。 “皇上,我……” 楚陵游忽然掐住了萧肃的脖子,在对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把他掼压在栏杆上。 小皇帝的眼睛里全是漠然,他几乎是一字一重音地说:“可朕容不得欺骗。” 他把萧肃推了出去。 楚陵游杀了自己曾经的、唯一一个朋友。 晚霞烧红半边天,萧肃从七楼径直坠下,仰面摔在了冰冷坚硬的石头地砖上。 他仰头望着上面,距离太远了,他看不清小皇帝的脸。 摄政王骤然止步,萧肃就摔在他跟前,磕出来的血在脑后蔓延,弄脏了他的鞋底。 他顺着死不瞑目的萧肃盯着的方向往上看。 隔着七层楼的高度,少年天子的面容模糊不清,只那笔直挺拔的身形在夕阳下高不可攀。 把一个同龄的少年抬过护栏推下楼已经用尽了楚陵游的力气,但他没有抖。 他站在原地,头一次用这样的角度俯视一个欺骗他而死不足惜的人,也同时俯视着一向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楼上楼下,名义上的天子和实际上的掌权人隔空相望。 摄政王微微眯起眼。 少年天子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迎风而立尊贵凛然,假以时日,这个小皇帝终会成为真正的九五之尊。 果然是留不得了。 — 楚陵游知道摄政王会杀他,他也同样想摄政王去死,他们两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区别只在于小皇帝空有身份却命如草芥,摄政王大权在握有无数人拥护。 萧肃说他想跟摄政王斗是痴人说梦,满朝文武都以摄政王马首是瞻,暗中扶持小皇帝的人寥寥无几。 少年天子裹着狐裘穿越重重风雪,脸颊被雪花冻得一片冰凉。 这又是一场无聊至极的宴会,他这个皇帝只需要坐在最上面那个位置当个吉祥物,由着他的臣子们去巴结讨好异姓摄政王。 楚陵游从上面走下来,亲自斟满两杯酒。 “摄政王替朕治国安邦实在辛苦,朕碌碌无能不能帮摄政王分担,唯有以酒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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