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乘被游陵定定地盯着,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他有很强的预感,一旦他点头,那他这辈子估计都逃不掉这个人了。 可怎么办呢? “希望你讲故事的水平能跟你赚钱的能力成正比。” 叶乘心道:我这该死的好奇心啊。 猎人满足地亲吻掌下的猎物,“我会事无巨细告诉你。” — 游陵的确活了很久,跟陆缘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最初的时候他不叫游陵,叫楚陵游,是一位皇子。 他的生母虽然不是宠妃但好歹位分资历摆在那里,过的不算顶尖也不会太差。 楚陵游过的不好不坏,继承大统的事轮不到他,更甚至于他的存在感太弱,连站队都不需要。 等将来皇帝驾崩,他哪个哥哥或者弟弟继位,把他封个闲散的王爷,留他在京城里当个吉祥物,或是给他一块封地,准许他去外面过自己的日子。 他的一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的母妃跟他说,陵儿,别去想那个位置,别去跟你的皇兄皇弟们抢东西,母妃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问母妃为什么,那个被他父皇从民间看上有了一段露水姻缘又带回宫的女人就抱着他,眼睛里都是他看不懂的悲伤和痛苦。 “母妃已经失去了你哥哥,不能再失去你,再来一回,我连活也活不下去。” 是啊,他好像是有过一个哥哥,但是那位小皇子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呼吸道有疾病又吸入柳絮呼吸衰竭而死。 但在这宫里,一个人死去也许并不是意外。 楚陵游的母妃在他不怎么听得懂话的时候就告诫他千万不要让自己太出众,不要得罪其他兄弟,但是也不要太蠢笨了被他父皇讨厌。 不争不抢,这四个字就是楚陵游被灌输的生存准则。 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不想让母妃伤心,于是一直都当着那个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他长到十二岁,一切都顺顺利利,他跟母妃既不会太出挑而招来嫉妒和暗害,也因为一向老实本分被他父皇记着两分好能偶尔得到一些赏赐。 那些哥哥弟弟们和他们的母妃争抢着,撕扯着,为了一个位置抢得头破血流。 但是多么可笑啊,他们费尽心机争抢的东西最后落入了一个谁都没想过的人手里。 宣国其实不大,他父皇年纪越来越大,对朝局的把控就越发松弛,后来他前脚咽气他亲封的镇国将军后脚就造了反。 掌着兵权的将军一路从边关杀到京城,城破那一日,整个皇宫的人都在慌忙逃命。 那天真的好乱,楚陵游跟他母妃失散,后来被叛军抓着提到了正殿里。 镇国将军让人把老皇帝的尸体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脑袋砍掉。 宫人和在场的官员都吓疯了,生怕下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自己。 楚陵游被叛军摁着跪在地上,看见他的兄弟们也被聚集在这里。 太子皇兄还怒斥将军犯上作乱,是乱臣贼子,下一刻,太子的头也咕咚一下滚在了地上,流不完的血从脖子上的切口冒出来染脏了正殿的地板。 皇后的尖叫声响彻整座挤满了人的大殿。 但是这还不够,镇国将军一连砍了很多人的头,他亲自动的手。 那些红色的液体流在一起,又腥又臭,所有人噤若寒蝉。权力斗争经常兵不血刃,可此刻这种武力镇压凌驾于所有权谋之上。 楚陵游死了一堆兄弟,最后那双踩着血的靴子停在了他面前,他以为屠刀就要落在他的脖子上,却又听见将军说什么“就你了”。
第67章 亡国天子 除了一个还在襁褓和一个刚会走路的,楚陵游是唯一一个被留下的皇子。 他被推上皇位,将军当了摄政王。 但他知道,摄政王迟早会把他薅下来,把宣国改名换姓,他总是要被杀的。 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韬光养晦,本本分分地当好一个傀儡,不要让摄政王察觉到什么不对,然后等羽翼丰满给摄政王致命一击。 可是这条路很难,就像风雨飘摇的宣国一样,还不是轻飘飘就被摄政王的骑兵踏得粉碎。 他只有十二岁,他孤立无援。 十二岁,楚陵游只是一个亡国皇子,宣国国旗国号仍在,可在镇国将军屠杀皇室那一天起就已经名存实亡。 跟他相依为命的母妃也死在了叛军入城那一日,楚陵游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人还对他说:“光复大宣的重任自此以后就要落在您肩上了,还请殿下保重自身,等来日东山再起。” 楚陵游被套上一层又一层的衮服,被戴上十二冕旒,被推着穿过红毯走向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金色座椅。 他拖着沉重的礼服走过去,百官叩拜,摄政王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他。 楚陵游这个皇子,活下来是因为他不争不抢,可要是一直无所作为,他迟早也要死于不争不抢,摄政王不会放过他。 被赶鸭子上架的他站在丹陛上,内心只有无尽的空茫。 他想着,我父皇兄弟都死了,我母妃也被杀,宣国的江山为什么要压在我的身上?我什么都没有,你们竟然要我去跟掌控那么多兵权的摄政王作斗争。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只想活下去。 — 楚陵游只是个傀儡。 摄政王把控朝政,堂而皇之地住在皇宫里,所有的奏折除了那种根本没实质性内容的请安折子之外,其他的根本不会被送到小皇帝手中。 表面上摄政王还是给小皇帝请了先生,但楚陵游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活命,他对所有知识都表现得一知半解不能深入,他的骑射马术一塌糊涂。 有一回在御花园,那天宫里来了很多世家少女,他盯着人家鬓发间的珠钗发呆,被摄政王抓个正着。 “皇上是看上了谁家女子?皇上年岁是小了些,可过几年也能成家了,可以先预备着人选。” 楚陵游连忙摇头,难以启齿般跟摄政王低语:“我不喜欢那些人,我就是觉得她们身上的东西好看。” 摄政王犀利的眼睛打量着满脸通红的小皇帝,良久哈哈一笑。 于是成堆的金银珠宝被送进了小皇帝的寝殿。 废物小傀儡活得一塌糊涂,出身高贵的皇室,堂堂皇子如今还是九五之尊,却没有半点皇帝的威仪。 可在摄政王掌权之下,唯有真正的废物才能活下来。 摄政王正值壮年,对内把握朝局,对外掌控兵权,整个宣国就是他的一言堂。他每天处理朝政,还有精力突然袭击检查小皇帝的日常。 为了不露馅,楚陵游除了睡觉每时每刻都在演戏,这皇宫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摄政王的眼线。 他活得太累了,又怕松懈下来被摄政王发现端倪提前送他归西。 那些人还偶尔会传消息给他,又是什么皇上务必韬光养晦以待来日除掉乱党复兴大宣之类的。 楚陵游偷偷地松开缰绳,他被甩下马背时看见一个小太监飞快地跑走,估计去给摄政王汇报。 小皇帝心里苦笑,我活着都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还期待我能杀了摄政王? — 傀儡皇帝活过了天翻地覆的十二岁,谨慎地迈入了更加艰难的十三岁。 这一年里,他遇到了萧肃。 楚陵游只剩下两个兄弟,这两个还小到不会交流,他的母妃又没了,整座皇宫便没有了一个可信赖的亲人。 萧肃也是武将家庭出身,他被送到了小皇帝身边成为了小皇帝的伴读。 楚陵游射箭把自己的手掌给擦破,小太监正给他上药,这人是新来的,下手没轻没重,把他的伤口刺得生疼。 他还没来得及教训,就见一位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把掀开了小太监,自己蹲下给他上了药。 楚陵游低着头一直看着他,而那少年处理完了才退回去单膝跪着自报姓名,“臣萧肃,打今日起就是皇上的伴读。” 小皇帝歪着头继续盯着他,“我见过你吧?” 萧肃说是,“去岁和前年臣跟随父亲进宫,的确见过皇上。” 楚陵游想起来了,这少年是见过两回,“你帮我捡过掉进荷花池的玉佩。” 萧肃微微笑起来,“原来皇上还记得。” 萧将军家的小儿子跟傀儡小皇帝年岁相仿,他们很投缘,聊得来再正常不过。 这阖宫上下只有萧肃对傀儡小皇帝最好了,也只有他对小皇帝好,拿他当人看。 会在他听不懂先生讲学时说皇上还小,请先生多些耐心教导。 会在他说马匹难驯会摔伤他时护着他骑上去,给他牵着缰绳慢慢在马场里走。 会从宫外带些宫里没有的小玩意儿给他,跟他讲皇宫里面和皇宫外面有什么样的区别。 会跟他说军营里面是什么样子,他父兄又是怎么练兵的。 会说以后自己也从军,去给小皇帝征战沙场。 楚陵游从小就被母妃告诫人心隔肚皮,又亲眼见到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和一众兄弟被砍掉脑袋,他在宫里时时刻刻演着戏,谁也不轻信。 可他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孩子,是个孤独艰难的傀儡皇帝,萧肃对他说是君臣更像兄弟,皇家无手足,天家无亲情,楚陵游在萧肃这个毫无血脉关系的人身上看见了哥哥的影子。 萧肃是小傀儡唯一的朋友。 后来,他拉着萧肃爬上高高的塔楼,头一次卸下从头到脚的伪装和防备。 小皇帝趴在栏杆上,眺望着望不到边的天穹,跟他说:“萧肃,我不想死。” 年岁相仿的少年也趴过去,“皇上是天子,不会死的。” “这种话不要拿来搪塞我,谁都知道摄政王迟早会把我杀了。”
第68章 错觉——我能反杀 小皇帝一直不争不抢资质平庸,他习惯伪装自己,于是无人发现他这样一个傀儡的眼神竟然能这样有狼性。 十三岁少年的手紧紧地抓着掌心下的栏杆,“我想活,摄政王就必须得死。” 他转头凝视着皇宫里唯一一个信任的人,“萧肃,你明白吗?” 萧肃如射箭场见到时那样单膝朝他跪下,语气坚定:“臣会保护皇上。” 那时候天又高又远,群星都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耀,那最亮的星星也比不过小皇帝眼底的光。 他以为自己也能跟历史故事中的忍辱负重的主人公一样,会从泥沼小蛇长成九天真龙,会把窃取江山的人抓捕起来当众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可他又怎知,历史那么长,除了被记录下来的那些成功的或就差上那么一点成功的故事,还有无数个类似的、却彻彻底底失败、连水花都没有溅起来的事件无人愿意费一点笔墨书写。 人很容易产生错觉,比如我能反杀我能翻盘。错觉给人信心,可结果向来不由信心所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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