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走了,仙境也不会放过你,”蜡黄皮肤妇人尖刻地道,“你还没发现吗?唯一的活路,可能就是在这种仙境里赢到足够的阳寿,一直撑到下一次进来。” 确实,一开始掌柜对周荣说你还有很多阳寿,但他解释的时候说的是抵押多少天,而不是多少年,也就是说,周荣剩下的阳寿只能以天来计算,而且即便是这样,都能算得上多的了。 聂臻道:“看来只能进去赌一把试试了。周兄,你打算换多少钱?” “全换了。” 聂臻一顿,诧笑道:“那抽成起码也是几十天的阳寿了。” “我多借点,你少借点,”周荣道,“进去后要是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再回来借第二次。” 说这话时,他听到师父的声音在脑海中道,要赢钱,就拿出赢钱的气势来。不然,只求保本,畏手畏脚,能成什么气候。 他这人赌瘾大,总是大把输钱,每次硕君画着脸羞他,他就义正严辞用这番话搪塞。周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记着。不仅记着,还深以为然。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大约还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放着马、读着书。 聂臻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周荣抬脚走了进去。
第15章 被操纵的游戏 当铺的地面比街道矮,光线昏暗,人一进去,像是掉进了地窖里,墨水与纸张发臭的味道围拢过来。 “我还有多少天的寿命?”周荣问道。 “小店也不是管生死簿的,哪里知道得这么细,”掌柜的带笑道,“只能说最多给你抵押三百天的阳寿,总共三千万贯,你看怎么样。” 他是第三次进来,剩下的阳寿比前面那两个人多一百天左右。如此算来,越往后面,进入仙境的间隔会越长。后面的仙境已经不多了。无双却说自己经历过几十个仙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在当票上写下“抵押周荣阳寿三百天”后,掌柜从身后黑洞洞的木柜里掏出了一叠黄色纸钱,推给了他。数了数,一共是三十张。他和掌柜各持一张当票,就算银货两讫了。 周荣把纸钱收入怀内,换聂臻和那胖子进去。最后轮到无双。已经换完了赌资的五人都站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独眼便不耐烦地拧过头,道:“她这么慢吞吞地干什么?” 无双站在高高的柜台前,还在一笔一划写着。“无双”两个字不难写,但掌柜要求一定要写真名,也许她原本的名字很复杂。 似乎是为了印证周荣的猜测,屋内人忽然懊恼地扬高了声音,道:“换过名字的还是要用父母取的名?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从背后看,她右手肘往下划了几道,似乎正在把原来写好的名字抹掉,然后胳膊飞快摆动,又提笔写了起来。 旁边聂臻神色一动,周荣刚要问他想到什么了,聂臻忽然出声道:“我再换一千五百万贯!” 话音落下时,无双正好写完,放下了笔。另一只手蘸上印泥,顺势按下手印。 “哎呀,”掌柜笑嘻嘻的声音传来,“你的阳寿已经全部抵押给我了,拿什么换啊。” 除了面沉如水的聂臻,外面几人都一脸愕然。面面相觑了几息,独眼的面皮由煞白转成了通红,又变成铁青。 他暴喝一声,卷到当铺门口,又被禁制狠狠弹了回来,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的阳寿还剩多少?她是不是把我们的阳寿都给抵押出去了?”独眼指着无双,跳脚道,“你怎么能拿我们的命给她换钱?!”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几位贵客不要在瓦舍里争吵,万一惹来巡捕就不好了,”掌柜站起身,摆出一副劝和的样子道,“小店只管认名字给钱,这位客人名字也写对了,那也不能不给钱嘛。当然,几位要是商量好了,想转让赌资,也可以来找我做个见证,同样只收十分之一的抽成。用其他方式从别人那里偷来抢来的可不作数啊。” 无双拿着厚厚一叠黄纸钱转过了身。她面色疲惫极了,慢慢张大了嘴,大得下巴都快要脱臼,才重新把嘴合上,打了一个呵欠,带着满眼晶莹的泪花笑了起来。 “你们也听到了,第二次借的抽成要增加,你们既然没有一次借完,肯定是后面不打算再借了,让我先用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要出去还是得把钱还上,大家也没有什么损失,是不是。” 胖子也终于回过味来,额头上油汗冒得更欢了,哭丧着脸道:“我自己只借了一百万贯,姑娘,快三百天的命全交代在你手里了。” 无双不为所动,道:“你怕什么?你只要进去赢十万贯就能走,我还要交六七百万的抽成,都没急成这样。” “现在把钱转给我,”独眼拔出剑指着她,森然道,“别以为这里不让动武你就能嚣张,我有的是办法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无双走到门槛边,抬手抓住剑刃,轻轻拨开,抬眸笑道:“你想白白再交十分之一的抽成?仔细想想,只要我从这里出去了,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啊。” 她说着,幽幽地看了聂臻一眼,倒像是怪他戳破了自己的小动作。 聂臻从刚才起便一直没出过声,此时竟也微微笑了起来,道:“你自己的阳寿换了多少钱?” “等我出来再告诉你,”无双眨眼笑了下,顿了下,吐字清晰地道,“单止哥哥。” * 临近牌坊的那间楼门口,正在表演女子相扑。两名赤膊女子抱在一处角力,上身只穿鲜艳的抹胸,露出雪白的臂膀。四周围满了叫好的人,有个伙计摇着竹筒招呼人下注。有的个子太矮,被挡在后头,急得踮脚去看。斗到精彩处,人群中便如盐下了锅一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周兄,”聂臻停住脚,从人缝中看了一眼,饶有兴趣道:“你会不会相扑?” 他平白被人拿走了一百五十天的阳寿,倒也不急不忙,还有闲心挨个摊子去看。 周荣驻足看过去,道:“学过一点。” 每年秋天,羊群肥壮了,牧人赶着羊离开深山牧场后,宴会总是一场接一场,年轻人便聚在一起饮酒唱歌,摔跤赛马。偶尔也有人找周荣来角力。 聂臻问道:“也是你师父教的?他是隐居在焉支原,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周荣看了他一眼,聂臻便笑道:“我从小也跟着好几个师父学武功,到现在还是只会一些花拳绣腿,要是知道你师父在哪里,哪天也好请教一下。” 上次去淮南王府找他要请帖,聂臻正好在演武厅练武,大约是担心以后在仙境中遭遇凶险,所以这些天格外练得勤。说他“花拳绣腿”倒不至于,但确实有些多余的动作。对敌之时,往往是一招定胜负,没有那么多花哨的东西。 他想了想,道:“不是师父的问题。” 聂臻听了一噎,道:“周兄,我知道你说话直白,但是好歹也给我留个面子。” 周荣见他误会了,又道:“不是说你的资质,是你的身份。” 他说到这里,聂臻竟怔了一下,好像以前从未想到过——他是淮南王世子,他的师父都要看他脸色行事,怎么会有人逼他苦练,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大概多数人也就是教一点好看的拳脚套路,糊弄过去罢了。 “……你要是想学,”周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也可以教你。” 聂臻看向他,立刻弯起眼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周荣移开眼睛,道:“你根基还不牢,得从头开始。” 聂臻笑道:“只要周兄不嫌我愚钝,我绝对不会喊累。” 这个周荣倒是不怀疑。聂臻并不像其他世家公子一样娇生惯养,从他几次在仙境中的反应也可看出,此人心性坚忍,临危不乱,是习武的好苗子。只是他看着待人谦和,骨子里难免上位者的傲气,而且聪明过头,容易走偏。连用作武器的那把扇子也过于刁钻,没有习武之人该有的宽厚。 周荣淡淡道:“你不要急于求成就好。” 说着,正走到一个摊子前,聂臻便笑道:“总算看到一个容易的。” 那摊子上圈了一堆金银首饰、动使器具,旁边摞着长长的银针,寒光湛然,针尾绑着彩色的羽毛,十分精巧。后面竖着一块大圆盘,形似射箭的靶子,划成几块,各自写着投中的彩头。 “一张钱扔一次嘞,”摊主中气十足招呼了一声,见二人停下,忙凑上来道,“两位要几支箭?” 他两只眼睛隔得老远,肤色暗沉,上面有许多小疙瘩,说话的时候嘴唇翕张,看起来活像一条鲶鱼。 这个仙境里的“人”总是真实得让周荣很不舒服。相比起来,又觉得清明游湖时遇到的韩三思和来福更好接受一点,起码一眼能看出这些“人”和他们不一样。 “一张就是一百万?”聂臻问了下,见摊主点头,便摸出一张纸钱来,指着周荣道,“给他。” “这个可不容易中啊,要不要再多加几支?” “不用。” 摊主见他如此小气,半天没说话,低头拣了一根针,道:“给。” 聂臻看了皱眉道:“怎么不给大的?” “大的要再加半张钱,客官您说一声,我这就给您换成大的。” 聂臻转过头看向周荣,道:“周兄——” “无妨,”周荣接过那枚绑了羽毛的针,试了试手感,在摊主划出的白线前站定,道,“扔中什么就是什么?” 摊主热情洋溢道:“哎,扔中什么就是什么!” 羽针出手,直奔最中间的“五百万”而去。 摊主抄着手站在一边,黄褐色的眼珠往中间靠拢,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口腔,喉咙里压抑着嘶嘶的喘气声。 那羽针荡悠悠划上最高点时,却仿佛被什么拽了一下,往旁边一偏。 周荣面色不变,当即飞快抽出一张纸钱,拿起另一根羽针加力掷出,打在先前那枚上。 只听“噗”“噗”两声,两枚针先后扎入纸上,一个中了“五百万”,一个中了“一百万”。 摊主眼角的笑意一点点落了回去。 “公子真是好手法,开门红哪。”他张口叫好,面色却难看得发青,“六百万贯,可以换六支箭,现在就给您拿上来?” “不用,把钱给我就行。” 第二枚针的目标原本也是五百万,却还是偏了。这一次能中,是周荣出其不意,才占得先机。继续扔下去,他没有任何胜算。但这样一来,他不赚不赔,聂臻也只赚了四百万。 “……不知其他地方怎么样,”聂臻用扇子敲着手心,笑道,“只怕要从庄家手里赢钱,有点麻烦啊。”
第16章 六枚铜钱 “不玩了不玩了,”无双扔下手里的天九牌,“嘎吱”拉开凳子,跺脚道,“棺材本都要输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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