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初晓回头看他,礼貌又疏离地反问:“姜宗主,我们见过吗?” 他一向不擅掩饰自己的情绪,硬是凭着失忆这段时间的经历演的毫无破绽。 “曾有一段交游。”姜守道说,“如蒙不弃,道友可否单独一叙。” 宗主事务繁忙,虹霄宴发出的请帖是由几位长老负责的,他有借口说自己不知道受邀人的姓名。尽管彼此都知道这段对话有多惺惺作态,姜守道此时还是选择佯装不知岳初晓的身份,只以旧识的身份邀他留下。 参宴者本就不好驳引虹宗主的面子,更别说在“失忆”的情形下岳初晓对朝露仙子不会有非要参与祭拜的理由。 顺水推舟,岳初晓暂别了纪开云他们,被姜守道引着走上另一条山道。 山间被引虹宗灵泉滋养的繁花盛开得烂漫,姜守道踏过满地落英:“道友是遇到什么事,过往不记得了吗?” “前不久才醒,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岳初晓回答他,“既然姜宗主和我是旧识,能不能和我讲一些我的过去?” 他压住了自己的灵力,如果姜守道想要窥探他的情况,将会在层层遮掩下发觉岳初晓“魂魄受伤”的真实情况,为失忆准备了一项借口。 “说来遗憾,道友身上有一项禁制,任何人说不出有关你的具体事情。”姜守道拂开落在衣上的花瓣。 旧天道加在岳初晓身上的禁制解除得毫无声息,姜守道习惯于有禁制存在的代称,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到禁制消失。 岳初晓适时流露一些疑惑,提醒道:“这个禁制我已经找到方法解除了,姜宗主还会受到影响吗?” 解除了? 姜守道神色未变,张了张口,果然在自己要吐出某些字句时没有了阻碍。 他压抑不住眼底疯涌的情绪,只好垂下眼:“我少时修为不济,曾遇到过惯于欺辱作践他人的恶人,幸得有道友相助,我才幸免于难。” 引虹宗前任宗主的大弟子出身高贵,少具天赋,怎会落到被欺凌还需要陌生修士帮助的境地? 岳初晓继续扮演着一概不知的角色,懒得去问他会编的那些前因后果,只简单应道:“不用客气,这是谁都会做的。” “不,正是因为道友和那些人的区别,我才意识到如今仙门规则的缺陷。”姜守道轻叹,“道友初醒,应该还没有完全察觉到。世间灵脉不公,偏宠少部分人,进而使得有些人仗着灵力为所欲为,视凡人乃至修为低微的修士都低自己一等。而仙门分散,彼此间利益错综,这种情况存在仙门与凡尘之间,只会愈演愈烈,而不会被阻止。” 他有许多话想说,但只是简单提及了这一层,岳初晓以近乎陌生的身份听了这么推心置腹的一段,只觉得连充盈于口鼻间的馥郁花香都带上了虚伪的腻味:“若是这样,该怎么才能改变?” “既然分散的各仙门有不同的规则,或纵容或遏制,那只要将规则尽数统一重写就好了。”姜守道眼眸明亮,确实像一个心系天下、想要有所作为的仙门宗主。 话语中透露的野心令岳初晓侧目:“千万年来都没能做到统一,该如何重写?” 姜守道笑容温和,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岳初晓往前走去。 拐过一个山脚,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岳初晓看着眼前立于深潭之上的高塔,明白了为什么一路走来都没有见到其他的引虹宗弟子。 姜守道带他到了禁地缠虹塔。 “这是缠虹塔。”姜守道当他不知道这座塔的名称,主动介绍道,“自我接任宗主位以来,我就一直致力于平清天下,为引虹增添在仙门的话语权。道友与我有旧交,对我来说你的见证意义非凡,趁现在天色尚早,不如一观内景?” 第98章 虹霄宴上 粗劣的骗术。 岳初晓心想他只是失忆又不是傻子,偏偏真的要验证姜守道在制作灵脉需要进入阵法范围,只好充当一下傻瓜,微笑着踏进了缠虹塔的门。 塔门在二人进入后缓缓自己阖上,浮生剑身轻颤,岳初晓摩挲一下剑身,抹去其躁动,无声一叹,为塔内自成的规则所慑,柔和的杏眼失去光亮。 姜守道说:“缠虹塔上二十七层下二十七层,上层关押恶鬼魔兽等灵智未开的邪物,下层关押邪修妖灵等有心智的。” 说着,姜守道抬手隔绝妖兽的惨嚎和邪修的咒骂,亲手扶住被塔内阵法控制住心神的岳初晓,带着他往下层走去,口中已经没有先前的小心翼翼,多了目的将成的轻松意味:“师父,当心脚下。” 岳初晓识海被压制,只剩下木楞的躯体,无比乖顺地跟着姜守道的步伐。 如此轻易,如此简单,只用了话术就达到了眼下的结果,甚至没有用上自己原来那些准备。姜守道惊叹于岳初晓失踪二十三年后再次出现的天真,又看着身边的人心情大好,连带着话又多了起来。 “天道不公,灵脉衰弱,既然世间没有给我活路,那不如让我自己重筑一个世间。”姜守道随意停在某一扇门前。 “你看,这一层关了几个引虹的叛修,他们年老愚顽,不想让缠虹塔建成就算了,竟然还想强闯最底层。”他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里面的呻吟陡然凄厉,但尽数被隔绝。 “这里是一群专门以幼儿血肉炼丹的邪修,我跟他们说小孩的血没有灵气,没有用,他们不信,就只能在这里面反省了。” “还有这里……” 絮絮叨叨的,姜守道向没有回应的岳初晓分享了他的成果,但虹霄宴即将开始,他没有太多时间细讲这些年的故事,只好匆匆略过。直到站在了下第二十七层前,他才意犹未尽地闭上嘴,推开了那扇连最信任的手下易枫都不曾打开的门。 长明的鲛烛燃烧着异香,无数珍宝交错成悦目的图景,点光的阵法穿梭期间,将偌大的整个第二十七层照得通明。 烟纱软罗,红锦朱绡,家具俱全,因无人入主而罩着轻薄的绸缎。姜守道挂上床帘,让岳初晓坐在雕工精细的床上,细心在四肢扣上刻满咒文的玄银锁链。替他整理了额上的碎发:“只是一些灵力而已。没事的,不会很痛的。” 他从一边的衣柜中捧出一套华美的红衫,碍于时间不能替岳初晓换上,只好先放在一旁,等处理好虹霄宴的人再回来继续未竟之事。 “虹霄宴要开始了,我得走了,但是没关系,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姜守道轻声道,像是怕惊醒被阵法强压识海的岳初晓。 他刚往外走出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伏在岳初晓膝上,像是孺慕师长的孩童。 “这是最后一天了,我会安排好一切。”他话语轻柔,难掩兴奋与倨傲,“师父,从明天开始,我就是天下之主,你会高兴的,对吧?” …… 引虹宗的晚钟声敲响,岳初晓眨了眨有些干涩的双眼,冷漠地召浮生斩断锁链,站起身。 按照姜守道的设想,他的确能凭借掌握了纳霄山主而以缠虹塔为原点创立属于他的小世界,架空天道。 为此,整个缠虹塔的阵眼安置在了用来关押他的地方。 岳初晓视线中灵线交织,一只似笑非笑的眼瞳正与他对视。浮生随主心而动,轻易没入瞳孔中间,绞断了数根灵线。 可惜或许他想到了一切,唯独无从知晓新旧天道更迭之事。 纪开云从引虹冢回到虹霄宴上时,没有找到岳初晓的身影。 他蹙了蹙眉,目光挪移到换好礼服正与诸多仙门门主欢言的姜守道那里。 “我哥呢?”岳珥是天生剑灵,许多修士都不了解剑灵的特性,甚少有人对她变化的身形有疑,只当先前从岫云山传来的雷声是纪开云的渡劫雷,她随剑主的突破而增长了身形。 濯九州还借着姜归的面容,毫不遮掩地坐在岳珥身边,咔嚓啃着宴席上的灵果:“可能在后面。” 岳期缘听见“哥”字抬了下头,默默低回去。 他的确在碑林找到了标着尔文名字的墓碑,但一千年还是太过久远了,以至她的身体几乎全部化为了尘土,只留下些许骨碴能被捡拾。 他的妻子安安静静地睡在他的小锦囊里,一言不发。 有微风带来一缕浅淡的幽香,岳初晓悠然在为他保留的空座坐下:“在这。” 纪开云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鲛烛?” “跟姜守道去了一趟缠虹塔下面第二十七层。”鲛烛异香沾身难除,岳初晓也没有擦去的想法,问岳期缘,“把她带出来了吗?” 岳期缘点了点头:“还让这个小孩给他祖母上了香。” 仙门一向对生死看得很淡,将尔文的残骸带出来只是不想让她继续待在这个杀死她的地方,而让姜归上香也只是凭此简单了了他们之间浅薄的亲缘罢了。 纪开云问:“缠虹塔在引虹宗是禁地,姜守道为什么会想到带你去?” “因为他本来没想到我会出来。”岳初晓说。 鲛烛稀少,虹霄宴上并没有准备。修士皆是五感通明之人,姜守道骤然闻见鲛烛的香气,口中正要接过的话头一滞,转头在人群中锁定了带着鲛烛气味的人。 岳初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再抬头时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朝姜守道勾了勾唇角。 见姜守道面色忽然阴沉,正在和他聊天的小宗门门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地唤他:“姜宗主?” 即将成功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怀疑那个阵法是否能对他那师父生效。 姜守道咬紧了牙,突然释然地扬起唇角。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他还有底牌与机会。 “诸位,今夜虹霄宴英杰云集,我心甚慰。”姜守道端起一碗酒,却没有喝,而是手一斜,尽数泼在了地上。 离他近些的人被吓了一跳,又听他继续说:“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二十三年前死于魔头之手的同门。” 当年引虹为首前去剿杀魔头,为扬名千古,去的大多是各门精锐,未曾想却尽数被岳初晓所杀。 闻言,不少人想起了自己一别之后再也没能回来的同门,纷纷露出了点悲伤之意。 “姜宗主为什么忽然提及此事?”一位引虹长老有些疑惑。 虹霄宴一贯是用来联络各门感情的场合,宗主一言一行总有用意,那他现在的意思会是什么? 姜守道森然一笑:“那位杀死你们亲人朋友的魔头,正坐在你们之中。” 众人顿时哗然。 一个在二十三年前同时失去最看好的弟子和最喜欢的儿子的仙门长老更是当场坐起,赤红着双眼在人群中寻找着陌生面孔。 “杀人者偿命。”姜守道往前迈了两步,呼道,“各位皆是天纵奇才,请诸位一同拿下这魔头,锁入缠虹塔,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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