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更不会再为人间事乱得心思,总一副无欲无求的清闲洒脱样。 “资赠的银两送去账房了,那孩子走的时候,安排件好看的衣裳吧。”艾叶起身道:“还有那些月人孩子定期寻郎中的开销。” 梁母急道:“您就要走了?” “没有留的理由。” “老身可否冒昧一问——”梁母追上半步,道:“您如此执着于寻捡月人幼童的理由,若只是行善积德,倒也没理由只找这般的孩子……” 艾叶眉心一展,负手道:“并无特别,不过是与故人之约。” “什么约?” “他失的约,得由我去赴啊。”他回头笑笑,再一颔首,道:“明年还来。” 艾叶前脚踏出慈幼局大门,若有所思未见前路,木门推开一刻猛地撞上面前准备入门的人。 这一下力气不轻,晃得连铃铛都跟着摇。 隐约不悦地抬了头,心底轰地一声响。 他稍微抬头,面前人着了身黑缎道袍,撑伞见得不五官,但见肩头垂下银丝。 “啊,抱歉。” 那人礼貌道:“是贫道鲁莽——” 艾叶骇地倒退三步,心口抽搐地刺痛。 那道人许是看清被自己撞的人,声音当即来了喜意:“您……果然是您!” “我……” 艾叶大袖下的手不可控地发抖,心跳声强得如同击在耳朵里,竟是怔怔做不出反应。 “您可还记得我!十六年前的河岸,您将我捞起送至这慈幼院的,转年便被带到观里,再没得见您的机会。梁掌事来信说您今日会回院,便想着来一见恩人——” “啪——” “呃啊……!” 艾叶猛一巴掌扇去那小道手中的伞,道人失了伞,日光猝不及防入了眼,当即痛叫出声!艾叶盯着滚到脚下的伞和那痛呼的人,无奈双腿麻痛,再不得不移动半分,也没办法帮他拾起伞来。 周遭慈幼院的女侍大惊,怎那向来寡淡孤傲的妖会如此鲁莽出手伤人,三两下围上去帮那道人扶好伞,揩了他满脸激出的泪,视线再纷纷投向艾叶。 那妖定了许久,瞳孔紧缩一处。 不多时似是回了些神,猛地甩了甩头,欲言又止,最终连句道歉都未能出口地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他没能跑出太远。 撕裂般的心痛要他停在山路上,再没法强撑地蹲坐在地,火灼感漫布全身,快要将他吞噬,烧毁。 不是,不是,不是,又不是。 你还要我等多久。 还要我等到何时啊。 我好像,好像快疯了。 以至于看这世间风雨光影,春花秋月,都是你了。 【作者有话说】 慈幼院:古代的孤儿院 下一章开始就是新的篇章了~ 哦忘记说了,这里结束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列表里的前传《秋不长》,一共四章,讲述艾叶一只妖在这之后独自生活的事情
第189章 第四卷 司月星君 浑厚洪亮的钟声洪音遥遥响起。惊起一片神鸟,拖起流光尾翼鸣叫着划破长空。 素曜眯眼侧卧在红绸满挂的泱然桂树下,一手撑脸凝目翩然,另一只手中握着个雕花精致的白玉酒壶。 白发如瀑洒满肩头,落下来洒了一地。 白玉京内云雾缭绕,仙乐绕梁,无风也飘花。 桂花微雨落了他满身满发,一袭细纱白衣系着飘带浮在空中,浑身笼层清冷银光,赤着双霜雪般洁白光滑的足。 不知是在小憩还是熟睡,却道是一副道骨仙风,不食人间烟火。 小仙侍从不远处迈着盈盈碎步走来,罗衣似春风,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且不知如若换算成人间年历,怕是已经存在了千万年。 镜儿足腕上系着枚细链银铃,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细碎的铃声,不扰人,反倒净心。 素曜似是闻了铃声,微微抖了眼皮,将玉睫碎花扇去。 小仙侍走俯身从他手中拾走饮空的酒壶。见他丝毫未动,歪了头抿起道好看的笑,轻道:“星君,仙钟响了。是有好一段时间没听过了。” 仙人还是没做声。 镜儿静静站在身旁,替他拂去落在身上的花叶。 过了好一会儿,素曜轻叹口气,动了动两片樱润薄唇,慵懒道,“听到了。” 镜儿掩着嘴咯咯的笑了几声,细嗓如黄莺悦耳:“星君难道就不好奇,这次飞升的是个什么人吗?” “我好奇这个做甚。”他调整了个姿势,冷冷道:“年年飞升的人那么多,不过平平天兵天将,谋各家上仙身侧一官半职,与我何干。” “我刚瞧了眼,这次不是个凡人,是只妖呢。”镜儿眯目另含深意:“妖修行千年逆本性不曾作恶,还能为人间立下福祉,得道飞升,可是不容易。我见他也是一头白发,和星君您颇有些相像。” 她这般说着,绕至素曜面前蹲下,捧脸畅谈: “只不过啊,这次的新人有些特别,飞了升第一件事不是去天宫领福报官职,反而直奔着秦广大王要生死册簿去了,可是要寻人呐?” 素曜缓缓睁开了眼,露出一对浅妃的瞳仁。 “你说……” “怎么,星君是想到什么了吗?” 司月星君原地思量了会儿,站起了身。 双手背后,长袖遮住葱葱玉指,一身白纱飘荡空中,随性披散着的白发伴桂花肆意飞舞,连衣衫都未系紧地露着前胸大片雪肤。 只凝起一张冰霜样清冷虔神的脸,望面前几只嬉闹的兔儿出神。 “罢了。你替我把酒取来吧,这白玉京真是日复一日,无聊得很。” 小仙侍望了他半晌,眼里掠过丝难以道明的神色,失望地撇撇嘴,应了声“是”。 “他忘了,他忘了。”远处草田里的兔子飞走,小声嘘言。 “真不记得,不记得。” “忘啦,忘啦。” 怎道头顶蓦地掠过道冷光,险些削了耳朵,立马炸了毛地撒腿乱跑。 “少嚼舌根,全给你们丢下凡装盘子里去!”镜儿将绸带纳回,传声骂道。 镜儿再一叹气,抱起胳膊往那树下背影处看。 想自家星君下凡一世,拯救人间苍生万民于危难,归来时却要斫断一身前尘缘丝。 自己在天上旁观一切,终是知晓天机却不能道破。 若是讲了,将这段姻缘丝归还于他,那便是九道天雷之罪,搞不好要灰飞烟灭的。 毕竟成仙不易,谁会拿自己千万年的修为去道别人的天机啊。 只好摇摇头,足尖晃银铃走远。 徒留素曜独自一人立在这庞大空广的白玉京中,拥着一身不灭月光,望花开四季的桂树发呆。 身旁桂花似雪,宛若九月人间三秋。 一只白凤栖落在树上,抖了抖羽翼,抛下一片点点星光,与三声悲鸣。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空荡脚腕,怅然若失的一挥衣袖,踏着一地落花碎光,向着浑身罩着圣光的白玉殿走去。 耳畔仙钟浑沉的余音还绕在空中,大殿的飞檐上盘踞着只华贵似玉的白龙,四只龙爪抠着大梁俯下身来,将一颗巨大的龙头凑到他面前,冲他眨巴眨巴眼,自鼻息中呼出一阵奇香无比的迷雾。 ……?! ——【“小妖怪?小妖怪!”】 ——【兔子……我要吃兔子!】 素曜蹙紧眼楣,脑海中又回荡起模糊且微弱的呼喊声。 那声音里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引他不住回头向望,却只能看到一个不成形的虚影,一身花白色的袍子,又似是一头白发的人影,拼命朝自己招手。 却当他每每欲想迈开步子走近去看,都会恍然自虚梦中惊醒。 周遭一切尽如静湖水面被投了颗石子,翻着涟漪破碎开;紧接便是一阵头昏脑胀几乎裂开般的痛,似乎在强行将他从那虚妄梦境中拉扯出来! “白钰!”素曜怒道:“这时候喷什么云山雾,哪能静心了,反倒惹我头痛!” 白龙好心反挨了骂,悻悻朝他嗤了两口温气,缩回屋檐去了。 恰好几只玉兔从脚下溜过,其中一只还停下来嗅了嗅脚背。 这小玩意粉嫩的小鼻头抽动,几根胡须搔得痒,直惹人爱。 ……怎么会有人爱吃兔子啊。 真是粗鄙至极。 自下人世走那一遭,都已经过了无数个天上两年,人间早是个大几百年过去了,这头痛的遗症可真严重。 天帝那个坏心眼糟老头子,嫌自己在这白玉京里成天游手好闲着发霉,便连哄带骗的央他下凡一趟揽了个救世的破差事。 “素曜,你就去一趟吧。别人我不放心,他们都没那能耐!” “我不去。你手下仙班无数,跑这麻烦我来做什么。” “积德行善,福祉多多益善嘛。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人间有难,别的神官不是忙得要命,再不就是本事不够用,加之事态危及,关系妖界王战,我仙界不好掺手—— “不去。” “哎呀,你看你,根基深厚又不差那么个一魂一魄的,不耽误事儿!” “一魂一魄也是我的,不去。” 天帝老头急得跺脚:“放眼过去,整个天界上仙中也就你还能每日悠然自得,浇树喝酒,养龙喂兔子,就去帮持一下怎么了!” “那您自己去。我这儿忙得很,民声成日在耳边荡,还有那上元节的祈愿,处理不完。” 天帝御袍撑得一身天地尊主气概,夺目神光晃得他眼晕,还毫不自知地摊着手掌在他面前摆晃: “事成回来,我给你备五千年份的玉皇御酿,管够!” “……” “成?” “……” “好咯,当你默认了啊!” …… 可你这老顽固也没和我说过会头痛上几年啊。 他砸砸嘴,品了品口中御酿的余香。 不过这酒香当真是不错。 素曜乍地回身摆着空壶,适才散开的前襟半边已经滑落到肩下了。 “什么妖?什么妖啊。” 镜儿闻声展眉,刚要开口回答,“啊!”地一声尖叫捂了眼,着急忙慌跑过来垫脚给他把那衣袍拉上去。 “好歹是三界主神呢,麻烦您照顾些形象!” “我要什么形象。下界将我画得五花八门各有姿色,用不着我费心思。” “行了吧。”镜儿翻白眼道:“您不妨有空给人间托个梦,化出真身让他们看看,不然那些个香火上来了都不知道该往谁家飘!” “随他们喜欢去。”素曜将袍子一拢,悠哉悠哉赤脚踩着白玉砖往大殿中去,留话道: “人间将我想成什么,我便是个什么。本就随人愿人心而存,他们高兴便好,我做我的逍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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