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多谢老祖师搭救之恩。大恩大德,晚辈……” 多半是报不了的。 顾远山靠近几步,逼得他像只鸡崽子贴在墙边无路可退,听得他沉声如钟,难掩略带嫌弃的开口。 “啧。孽徒。” 顾望舒不敢应话,面露苦笑。 是啊,孽徒没错,是该天杀遭天谴,下辈子入畜生道的孽。 顾远山伸手理顺抻直顾望舒这一整天又哭又嚎、又打又杀地乱得一塌糊涂的衣襟,声音平静让人和缓。 “孽徒,既然叫不出师父来,那不如叫一声阿父。” 顾望舒无语凝噎,听了话后更是脑子轰隆隆地炸开。 是畏缩也是逃避,也是无颜以对,只剩雷击般的震惊,挤在墙边无所适从。 乍然抬了头,空洞洞地见不清人影,心中也就愈发焦灼。 “您……” “您不应当是对我恨之入骨,宁肯推延出关、不送大师哥别面,不顾深秋夜凉跪了整夜,也不愿见一面的吗?此话又是……!” “称呼何必如此疏远呢。论教育求道,你不愿清虚观因你一人引火上身叛出师门,是你的选择,好,那为师便不再做你师父。” 顾远山道:“可你终归是我一手养大,这一点又如何洗尽磨灭?人间因缘皆如此,就看你想不想叫、认不认我。” 顾望舒不敢应话,又逃不离这儿,心觉自己就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也像一丝不挂的被人盯着,把一张玉面憋得通红,连指尖都在微细的抖。 甚至于不知如何开口称呼自己。 叫什么,徒儿?不孝弟子?我早不是他的弟子,可若是自称在下、小道, 不又显得太疏远,太无情谊。 “晚辈……” 顾望舒艰难开口,胸前却如磐石坠落堵塞压抑得极难呼吸。 最终只道出来个,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顾远山不为所动,端然抚剑为武器附上咒术。 鹤发苍立,未老英目濯濯生辉。 “若你是真不愿再认我为师作父,那这声对不起我便收下。从今往后你我道不相同,我也不求你来世转生报答补偿我什么,你独自好生为佳。若这声对不起是为天下苍生——” “不是的!” 顾望舒仓惶开口插话,但立马后悔怏怏闭了嘴。 再用蚊蝇细声咕哝说,“我没有不认。是您,不肯见我,不认我。” “屡犯戒规,害同门师兄罹难,谋大逆,恶逆,不道,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嘶——” 顾远山轻描淡写似的掐指盘算着缓缓念叨出这十恶不赦之罪,却叫面前人的脸色愈发青白难看,几乎是难以自持地滞在原地! “您都听见了!” 顾远山摇头笑笑:“望舒啊,你说犯下这些等大罪的人,我还认他做什么。” “是……”顾望舒咬牙嗑血,强撑道:“是我离经叛道,不自量力了。” 顾远山悠哉做笑,引剑负于身后,再凑前语重心长道:“可这人,不该是你啊。” “月人胎生病重,你可知我是怎么将你养大的。” 顾望舒摇摇头,又顿顿地点了点头。 “从一开始说你不能暴晒,不能视光,体弱难成活。” “再到说你终会渐转目障,无药可医,不可逆转。” 顾远山伸手遮了他的眼。 “我知你与寻常人不同,知你心性孤僻,但不该是坏的。” 顾望舒一颤。 “为师为炼成「蚀相」熬尽心血,无法第一时间出关送别长卿。但出关后第一件事仍是动了全部修为驱动溯洄,我不要别人口中说的,我要自己看。” 那一日清虚观后山明星成粥,山下所有弟子都望见后山之上金波荡漾, 山间灵气受召唤缥缈汇聚流向一处,时有强光闪烁其中,与满天星辰交相辉映,煌若神际! 是顾远山借宋远之眼,内修不够时强行纳天地灵气,才得施展的溯洄之术。 顾清池担惊受怕扶起险些爆体毁伤气海、嘴角溢血的老祖师,却看他苦涩带笑,摇头摆手作罢。 罢了,罢了。 顾远山长舒心气,手落在这个已然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徒弟肩上,一双失光目瞳海纳星汉美若非物,纤长玉睫惶恐颤抖。 “望舒啊,还记得为师曾教过你什么吗。” 顾望舒低眉捶睑,嘴唇微阖微启,迟疑道:“坚守心中所持之道,哪怕与凡世背道而行……” ——“哪怕与凡世背道而行。” 从前书院鸟啼虫鸣,书香雾绕,在这混世大劫,哀嚎遍野中,竟能于茫然一片空无一物的眼前重叠出教诲之声。 “也是我理该义无反顾索求的,大道。” 顾远山满意点头,又正色洪音质问: “望舒,告诉为师,你心中所持大道,需以万千人命为祭吗!” 【作者有话说】 要相信师父!
第180章 别杀我呀,哥哥 “当然不是!”顾望舒无愧道: “我反倒一心救世,冒通缉大险,一意孤行至此就是为了阻挡妖门大泄,还人间安宁乐业!” “那你心中所持大道,是为封妖门而与妖同伍,背离人伦,任其将凡人视为蜉蝣草木卑贱无用,搏杀时波及千万性命也无所动摇吗!” 顾远山再度诘问! “我不是!艾叶也不是!他当下为引陆吾火力,诱他出城,可是豁出性命在拼杀啊师父!高下立见,您当抬头看一眼便知!他即便再是强大,陆吾再是重伤,也终不知还能继续周旋多久!” “好。” 顾远山嵬然不动,单一字已是郑重足矣。 “我自幼放任你特立独行于深夜修行,便是为你有朝一日可适应这等无边恐惧的黑暗。静心沉气,莫慌,莫畏,冷静,方可查万物灵韵波动,眼不见,心可窥。望舒啊,去吧,去向你的大道,向你以月人之身降世的责悟!” “师父……!” “你没错,错的是这乌烟瘴气该死的人间!可这人间就算再邋遢,再不净,你我都是存与其间的浮尘微物,逃不掉,也摆不脱。与其一心怨恨诽责,不如笃定还有值得守护的人性之善,若是当下看不到,那么你我便做了那个善!” —— 另一边夺命的火刃一道道切面而过,在这疾如雷电的攻势下仅以冰雪为护明显不够用。 孰说水可克火,但那杯水车薪又岂能相持。 得亏灵敏脚快,艾叶翻至城楼之上遭“轰隆”一声巨响,陆吾挥大团烈焰炸在身前坚石壁上,顿时将半面城墙都碎成齑粉! 烟尘遍天,狂风肆起,艾叶被冲得飞身落下城楼,再看面前尘灰中,陆吾面色铁青地旋身猝然冲出,利爪剖心而来! 艾叶急急掀起益州护城河水滔天巨浪,既已出城,得代替至此一味防御,结水化作根根锐利冰刃迎击而上! 陆吾匆忙掩面震气去挡,艾叶在这空档间“嘭”地回身平稳砸落在地,尘埃落地时嘴角泻出滚滚热气。 幸得大猫天赋异禀,这种高度还是绰绰有余,摔不死。 只想陆吾即便被「蚀相」术法重伤难持人形,半妖的形态下依旧如此凶戾难缠,断然不是对手。 早受够了要跟个顶着与自家兄长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打架,好在当下陆吾九尾遮天,朱红腾文布满脸颊,暴怒下金瞳眦裂—— 我哥可段不会把自己这张脸搞得这么丑。 激起杀心之余也不致于那么的心感罪孽深重。 同为滋天地灵气孕养的异兽,接阳面纳得是纯粹灵息,背阴处混杂污浊邪气。 于是开明陆吾即便同为一处同胞所生,面容别无二致,甚至于两人使用的武器上镇的都是来源于同一只妖门鬼王,一左一右的鬼目。 唯有性格截然不同。 不过除却妖法一冰一火道不相同外,相貌,修为,妖力,全都如出一辙。 甚至于同住昆山时一方得了精进妖力,另一方也会心有灵犀似的与之共进。 不怪民间古书传说中总将他们二妖混为一谈,搁在艾叶这个与开明共存了千年的唯一近人,若不是鼻子好用嗅得出气息不同,他怕是也分不清的。 但说一山不容二虎,虽然艾叶自记事起昆山上就住了开明一人为尊主守山,但闲来和山上的老灵物交谈时还是会知晓些以前的故事。 比如说……开明与陆吾是如何再对对方忍无可忍,忿然大战三千多个日夜,害得是个山崩地裂,草木成灰,灵物遭难,连山脚下的游民都是个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年年岁岁不是闹地动便是洪灾山火的。 不过明明二妖势均力敌,众人皆以为这战怕是要永不停歇的时候,最后到底是开明不知借了什么力气,或是使了什么法子博得头筹,一举之下把他的胞弟陆吾赶至寸草不生的冰原之上,立誓永不相见,再见即为生死之战。 艾叶只当成老人家讲的故事听个趣儿,甚至都没当真。 直到适才陆吾癫狂时吼声穿云,与他质问开明为何把自己也丢出昆山时候,艾叶才知晓兄长居然是因为自己才与陆吾开战,将其逐至冰原的。 完了,那他岂不是该恨死我啊? “哥哥,”艾叶卖乖巧笑地落在面前,朝连妖气都是炙热滚烫灼人的陆吾道: “当下不杀我不行吗?” 陆吾眉心一抖,站直身子时九条虎尾招展摇风,甚是不悦:“小豹,你当我吃你这套?” “怎么嘛,我叫得又没错。”艾叶表面笑嘻嘻地与他打趣,实则早已戒备做好退步开溜的准备。 “开明是我哥,也是你哥,我们三人又都是妖王之子。那我叫您一声哥哥,没论错吧?” “无知的东西。”陆吾狞笑逼近几步,艾叶随之倒退几步: “我不杀你,拿什么除得掉他开明?” “别这么无情嘛,好歹他也是你……” 陆吾把手一扬,赫然掀出一道刨地数尺火浪冲来! 来势汹汹触周遭草木瞬燃成一团,转瞬即烧成碳灰,浓烟冲天! “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狗杂种,不配与我讲话!” “!” - 陆吾即便被引出了城,苍穹蔽日未退半片妖云,也依旧妖气阴冷骇人。 顾望舒在这愈发穿魂的寒意中不禁窜了寒噤,分明独身在路间已然不知斩杀多少鬼煞,理应热起来的。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他就像颗毒铒,孤影只身引鬼煞向落单的人,也好方便桂魄震出剑风除大片鬼物怪啸。 身周无人,论是兵士百姓全在这灾殃中对他避而远之,再无帮手,全要靠自己。 萧鹤升在妖气混浊气的利风下踏云不住落了地,人多势众的神霄宗的雷符埋了满街也是微不足道,屿山宗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维护百姓,岐山法门的术士挡在前排难免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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