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他说言,昆仑圣山生长的妖,那处集世间灵气发源之地的圣山,定会是不亚于九天神殿,超乎想象的另一般仙境。 “好啊。”顾望舒说。“一言为定。” 顾望舒背光站着,银发被落日洗得发红。 艾叶看着他,忽然突发奇想似的问道: “你这病治不得吗?我那里珍稀药材不少,都是你们人间可遇不可求的。就算实在无药可医,那华表池水除了起死复生无所不能,连神仙都能救。” 顾望舒挑眉苦笑,也甚是无奈的回他:“算了吧,娘胎里带出来的,没得治,不必费力。反正都成了习惯。” 艾叶微微偏了头瞧向他这那正经模样,叹了气揣起手来。 “也罢,毕竟这才是真正的你。” 艾叶揽上顾望舒肩,将他贴靠在身上。这人意外的没躲闪,只陪他静观日落。 “小妖怪。” “怎么。” “吃酒去吗?” “这么突然?”顾望舒估算了时辰:“过后还要巡夜,不是太好。” “去嘛。”艾叶缠着人道:“难得来了兴致。” “……”顾望舒默了片刻,道:“但要自持。” 艾叶在人家铺子上嗷呜一嗓子哭出来的时候,顾望舒手中杯里的酒险吓得抖出去大半。 他先是慌张往四周看了——好在这会儿路上行人不多,酒馆主又是个见怪不怪的,仍旧平静理着大瓦罐里的酒酿。 “干什么。”顾望舒往前探了身子:“几杯就这个样子,别丢人。” “我想跟你多待会儿!”艾叶口齿不清地吆:“怎么这么难……” “这不在一起呢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艾叶囔道:“就是山下酒楼的红烧兔肉十五文,小镇上的叫花鸡十文,益州的元宵三文一碗,你酿的桂花酿不要钱……” 顾望舒拧了眉:“都什么跟什—— “我是说,若不是你,我再活千年也品不到这些。” 顾望舒手腕微滞,停顿片刻,拢袖将杯中酒全倒进嘴里。 “你既已下了山,无论遇见那是是不是我,总归会品到这些好。” “不不不不,也不是这个!”艾叶晕乎乎地甩臂道:“人间佳话共白头,谁道你我生来就都是白的,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就是……你……会死。” “……”顾望舒默然再倒满酒:“废话,谁不会死。” “你下辈子要做什么,提前说好了,也方便我找你。” “我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那六道轮回要把我投哪里去。”顾望舒冷不丁笑了:“少说些酒话,下次谁还肯带你出来吃酒。” “是啊,你不知道。”艾叶哭唧唧指着桌上的油淋鸡,道:“万一上了桌,我再把你吞了。” “那就吞了,再来一世。” 艾叶听完垂了头,念叨着:“很麻烦,很麻烦……也不是你,转世了,不是顾望舒……” 顾望舒呼出口气,顿了半晌,道:“宵禁将至,起来吧。” “我得想个法子。”艾叶蒙蒙自语,顾望舒上前拉他胳膊的时候听见那声低喃:“我得想法子死你前头去,换你想我。” “少做梦。”顾望舒道:“您老祖宗长命万岁,世间却有万万顾望舒。我当下虽无法平心说出什么祝您往后再逢好缘的虚伪话,但与我共处的这白驹过隙的岁月中守得本心不变,好好生活,便是无悔了。” 顾望舒说完这话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大抵是有喝的些急了吧。 他把艾叶连背带拖弄回家去,忍了撒泼赖皮将其强按榻上才好离去,那妖非嚷着要陪他寻夜。 “不差这一天。”顾望舒连连拒绝,并没有要照顾个醉鬼出门的打算。 好不容易抽了被捏着的袖子走人,听见艾叶在后边囔着鼻子喊他:“望舒啊。” 顾望舒停了步道:“又怎么。” 艾叶眯着双晶润的桃花眼,含糊笑道:“没事,叫叫你。” “有病。”
第109章 我的猫丢了 益州城今夜降了雨。 雨势虽不大,但逢炎夏,淅淅沥沥的黏腻感着实让人不舒服。 顾望舒随手斩了几个雨夜趁乱的煞,歇的时候寻个屋檐坐下,掸过身上雨水,忽然觉得肚子饿。 想都没想随口道: “艾叶,我饿……” 了。 应他的只有雨声拂乱。 顾望舒自嘲笑了笑,摸上腰间酒壶。哪知取下来倒了倒才发现是空的,出门之前忘了添。 好在今日饮得够多,也没有多馋。 他忽觉自己好像还真是恃宠而骄,平日里艾叶总会怕他夜半饥饿揣上几张饼,再填好酒。 好像自己只用带个身子出来就行,很多时候似乎连事都不用想,甚至于警惕也无需——那猫儿着实警觉。 于是本为寻常平凡夜,就此漫长成了无尽长夜。 好不容易熬到天明,顾望舒带着一身倦回了屋倒头就睡。 阿娟才刚起床,本是打给自己净脸醒神的一盆水直接端给了顾望舒,老实蹲在旁边看他主子简单洗了尘,又铺好褥子才退了出去。 顾望舒这会儿奇怪着怎么没见到艾叶,不过实在困倦,想他那本性难移的估摸着又是去哪儿玩耍寻乐,没有多想。 再睁眼时,已是申时一刻。 顾望舒确实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急急忙忙整了衣冠推门而出,阳光耀眼一时睁不开,扯了嗓门喊着:“阿娟,阿娟!” 少年连忙从屋后钻出来,抹了把额前忙活出的汗笑眼盈盈应道: “哎!主子,什么事儿?” 顾望舒在这空荡的院子里环视一圈,奇怪问:“你知道艾叶去哪儿了吗?打早上回来就没见着,到底是哪儿这么好玩,能这般乐不思蜀。” 阿娟一愣,眼里漫上比顾望舒还疑惑的色,反问道:“啊?您问我?” “艾叶大人昨晚跟您前后脚出去的啊,就再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您知道……” 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了。 “诶?主子,主子!你去哪儿啊?!” ——“我得想个法子” ——“死你前头去。” ……能去哪儿。 寒意顺着手脚麻上四肢,难以言表的恐惧感开始侵袭内脏。 他能去哪儿?凄风惨雨夜、一个离了他就会处处被人追杀的妖,他自己能去哪儿?! 顾望舒跑得急,才跨出府门正撞见姚十三的车驾停在门前,这才踩着木阶下车的美人大人提着下摆小心踏上平地,还没等抬头,险些被慌张凌乱的顾望舒撞个正着。 连车驾前提刀的护卫都是措手不及,刀刃下意识提了一半。 “顾先生,什么事啊急成这样,不会是哪里又闹了邪祟?”姚十三扶着推木阶的小厮肩头,蹙紧杏眸,略显担忧。 顾望舒连忙摆手道歉,语气中难免夹杂藏不住的焦虑: “恕贫道莽撞,惊扰大人。不是什么大事,出去寻只猫儿。” 姚十三摇了摇羽扇,颔首道:“无碍。那就望顾先生早些寻到想找的人,毕竟暑月天热,这外面啊,可不好过的。” 顾望舒草草客套谢过大人,又是快步跑了出去。只留姚十三立在府门前讪然一笑,自言一句: “还真是个情深意切。” 顾望舒在楼宇间跑的飞快,向着阡陌小巷搜寻,心头好似被双无影的手捏紧,疼得快要炸开。 他在盲目跑了许久后猛地驻了步子,愣愣站在那阡陌之间。 ……从何找起。 此刻恍然明了原我与他哪来什么羁绊?分明都只是艾叶单方的努力。 无论于生活习惯,作息,喜好这种小事,再到拌嘴,争吵,甚至于误会,无一不是他在忍让,偏袒自己,以至于时间久了。 都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于是顾望舒自然而然忘了艾叶其实是个在这世上存了千年的妖。 忘了他见过山见过雨,见过百年梧桐千年风雪,也忘了他本是带着一身不驯傲骨,就如同绣谷林中绝境里面对死亡也从容不迫凌然正气那一站。 那是野兽融进骨子中的尊严。 他从不屈服于任何人。 可就是那样的他心甘情愿将弱点毫无防备尽显于自己,掏空心思讨自己欢心,为了不被自己讨厌,为了能留在身边,不假思索的屈服卖乖,甚至于…… “该死!” 我偏还要猜忌,不安,揣测,打不开心门,更甚于…… 顾望舒突然发现这茫茫人海比肩继踵中,根本无处可寻无从下手,更不知道他能去哪里。 原来从来都是艾叶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找得到我,人海众众听得我声音,反观自己什么都察觉不出,什么都不行。 他目光猛地一冽,朝某处跃下。 顾长卿这时候正在条幽深小陌祭着张纸符查阴煞,带着群人一个个专注集中心无旁骛的,忽然头顶出乎意料飞下来个人,谁能不吓得当场破防惊叫? 好在他是个心态谨微的,刚以为是突然冲出的什么妖邪,不过倒退半步定睛看了眼前这熟悉身影,终是难掩怒气骂了出来。 “顾望舒!大白天的装神弄鬼干什么!” 顾望舒心急如焚的来不及解释,直接冲身过去边大声喊道:“顾长……师哥,寻妖铃借我一用!” 顾长卿赶紧捂住自己腰间铜铃,警觉发问:“做什么,法器是说借就借的吗,这附近我都才查过,没有妖的!” 顾望舒气息不稳,慌乱道:“艾叶……艾叶不见了。” “什么意思?”顾长卿眉头一锁,神色顿时凝重。 “阿娟说他昨夜开始就不在了,至今未归,也未曾说过要去哪儿,我……我得把他找回来……他怕有危险,呃!” 话还没说完,顾长卿箭步跨来一把擒住其衣领! “说什么?你说你在这敏感时期,把个大妖弄丢了?” 顾望舒目光闪烁,匪夷所思看着眼前异常愤怒的顾长卿朝自己挥出拳来! 他紧着咬牙闭眼,寻思他该不会这大庭广众之下又犯那疯病…… 然而拳头并没有如意料之中落在脸上。 顾望舒睁了眼,看咫尺距离握得青筋凸涨的拳,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希望顾长卿揍下来痛快打他一顿。 “都别停!继续查!我有话要与你们师兄说。” 他听得顾长卿在强压怒意喝退众人,连尾音都带着极低压迫的微颤。 “你明知他不会伤人,为何比我还激动?”顾望舒问道。 顾长卿发狠撒手,攘得顾望舒一个崴栽。 “是你这样想,我不是。你信得过他,我不信。” 顾望舒拍整衣领,在顾长卿如此杀气压逼下不带一丝退怯挺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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