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片刻,又继续笑着说:“据说何先生家里正是需要人手忙碌的时候,我们就不耽误时间了,节哀。” 节哀,指的当然是何简奕突然死在精神病院的事,这件事闹得不比当初入狱时小,有人阴谋论,有人怀疑是畏罪自杀,有人大骂死得好,还为国家省了一笔治疗精神病症的钱。 不管舆论怎么闹,人死了就是死了。 还死得极其潦草猝不及防。 就像何简奕的人生,走失二十年突然被父母找回,突然从普通人过上顶级富少的生活,短短几年,这段人生又戛然而止。 江酌洲的话没有说错,但又有哪个礼仪完好的世家公子是笑着对人说节哀的? 不过这句话的对象是何虞,他不会觉得有任何冒犯。 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何虞孤僻沉默,向来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因此他只是对江酌洲点点头,便对宴聆青道:“你说要我还回去,我做到了,还有什么要做你可以说。” 何虞只想说这么一句话,他不觉得会耽误什么时间,“想好了告诉我,我会再去找你。” 话说完,不等两人有反应,他已经抬步离开了。 宴聆青没有懂为什么一定要他说,江酌洲却是懂了,何虞需要一个特定的人推着他走,就像患有抑郁症的人,他们是生病了,需要药物进行治疗,现在宴聆青对何虞而言就是那颗药。 他收敛了笑容,揽着宴聆青上了电梯。 预订的餐厅静雅温馨,装潢高档,宴聆青就算再没有脑子也知道这里不便宜。 他拿过菜单,上面还是看不懂的字,不由指着后面好几个零的数字问江酌洲:“这个是价钱吗?” 他已经在算刚赚到的钱够不够吃一顿了,他已经见过不少世面,知道很多东西都可以很贵,但这也太贵了。 江酌洲为了更方便照顾宴聆青,和他坐的是一侧,他偏过头朝少年指着的地方看去,那是一款红酒,一杯五位数以上, 他浅浅“嗯”了一声,说:“抱歉,我之前情绪不太好,加上有话想和你说,就选了这家比较安静的店,烧烤街我下次再带你去好吗?” “我有这家店的卡,不会花很多钱,”没等宴聆青回答,他已经接着说道,“是红酒,想要尝尝吗?” “没有关系,这里的东西看着很好吃,那还可以由我来付钱吗?这次应该是我请你吃饭。” 灯光下少年侧头看过来,原本就比常人白的皮肤此刻泛着晶莹的通透感,唇红齿白,眼睛很黑很亮,是任何一人看到都会引起惊叹的好看。 但他很会隐藏自己,很多人在感慨过后时常都会忘记这么一回事。 江酌洲不属于那些人中的一个,他一直记得宴聆青什么样,从开始到现在,他越来越“活”,越来越像个真实又不真实的人类。 “不可以了吗?” 少年见他没有答,眨了眨眼又问了一次,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失落和遗憾。 江酌洲别过视线,回答道:“当然可以,到时候用我的卡,你来结账,嗯,这样算你请我的了,过来点菜,我教你。” 江酌洲给他翻译了每道菜的名字,宴聆青学得认真,每点完一道菜还会问用卡打完折多少钱。 江酌洲每次都会回答,十块,二十块,三十块,听得一旁的服务员满头问号,但看着那位俊美矜贵的先生如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扬着标准职业微笑的嘴角不由弧度更大。 “酒,想尝尝?” 少年又指向了最初那杯酒,酒液装在玻璃杯中如红宝石一般,和那根点在上面的素白的手指相衬在一起,显得极为耀眼。 听到问话,他依旧有些犹豫,而江酌洲已经对服务员道:“再加一杯丽伯特。” “好的,先生。” 宴聆青却皱了下眉,“上次我在宴会上尝了一点酒,不好喝,但是它很漂亮。” “没关系,说不定它会合你的胃口。” 等菜上来的期间,江酌洲又提起了何虞,“你有想要他做的事吗?” 宴聆青当然有,他希望主角攻尽快追到主角受在一起,但这个他已经说过了,其他还要做什么,他想不出来。 江酌洲却说:“他推倒了何家,你可以要他再把何家立起来,当然,立起来后的何家必须由他掌控。” 何家倒了吗?其实还不一定,现在的何董事长不是个无能之辈,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从情感上而言,江酌洲不希望何虞再接触宴聆青,但他没有阻止还推了一把。 因为何虞起来,对宴聆青有益。他会是除他以外,另一个可以照看宴聆青的人。 而他江酌洲,克亲克友还克己,活不过二十五岁。 批命可能是假的,但活不过二十五岁可能是真的,他有可能会死在幕后之人手上,也有可能死在宴聆青手下。 如果非要选一样,他宁愿是后者。
第39章 宴聆青听了江酌洲的话,也记下来了,但他还是有疑问,“我一定要叫他做事吗?” 江酌洲:“这是对他好的事,你不用付他酬劳,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当然,如果你嫌麻烦、不喜欢,也可以不做。” “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他。”宴聆青放下了心。 “嗯。” 点的菜一样一样送了上来,包括那杯红酒。 看到宴聆青拿着立即想喝,江酌洲按住他的手,“先吃一点东西,等下再喝。” “好吧,我先吃这个海草里面的虾。” 江酌洲把配酱推了过去,自己给他在旁边切牛排。 宴聆青吃了两只虾,跟以前在烧烤街吃的味道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很好吃,他给了主角受一只,然后拿起红酒小口尝了口。 “好喝吗?” 宴聆青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酒没什么好喝的,但过了一会儿嘴里又回味出一股特别的甜味,不像冰淇淋的甜,也不像果汁的甜,这种甜让他忍不住想再去喝几口。 反正等两人结束用餐的时候,杯里的红酒已经见底了。 “现在该我去付钱了。”宴聆青感觉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比脚重,也不知道是脑袋出问题了,还是脚出问题了,但他还记得今晚的重点,是他请吃饭,他要付钱。 江酌洲没有异议,在他的教导下,宴聆青拿着自己的手机试了好几次成功付了100块钱。 100块,宴聆青以前觉得很贵,现在却觉得很便宜,大概是因为那张菜单上的标价太贵了,对比下来,打完折后就显得很划算。 出了餐厅,乘坐电梯下楼,电梯里不止他们,宴聆青听到角落有人在聊天,目光还时不时看向他和主角受。 说得很小声,他一时没有听清楚,但他觉得他们是在说他和主角受。 宴聆青也想听一下,他望了眼主角受,闭上眼,专注地听着那个方向,声音如他所愿清晰了不少。 “多少万?” 另一个声音没有答,前面那个声音已经继续说道:“哇,这个数那点的都是餐厅里最好的啊,结账的时候真的只付了一百。” “嗯,就是一百,打骨折也不可能打到一百啊。” “人家情侣玩情趣呗,我等单身狗不懂的。” 宴聆青:“……” 宴聆青听得身体微微晃了下,恰在这时江酌洲揽住了他的肩,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问道:“喝醉了,想睡?” 角落两人:“看吧看吧,我就说是情侣,这就抱上了。” 宴聆青没有理江酌洲,他绷紧小脸转过头看向角落。两个女生挨在一起站着,其中一个女生歪头靠在另一个女生肩膀,手还是拉着的。见到他转头,两人都微微笑了一下,很有礼貌的样子。 宴聆青又转了回去,心里却在想很没有道理,她们那样都是单身狗,他和主角受却要被说成情侣。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主角受欺骗他。 电梯停了两次,里面的人出去后只剩宴聆青和江酌洲两个,宴聆青从江酌洲手下走出来,特意离他远了一点。 他在闹脾气。 江酌洲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但第一反应不是去想他为什么突然闹脾气,也不是去哄,而只是安静地看着。 印象里,宴聆青其实从没有什么脾气,更何况是刚开开心心吃饱喝足之后。 “叮咚。” 电梯门打开,他们要出去的楼层到了,江酌洲提醒:“该出去了。” 宴聆青站着没动,呆呆愣愣的,眼神缓慢,眼睛里像含了层水雾。 现在江酌洲不觉得他在闹脾气了,觉得他是在“发酒疯”。 “宴聆青。”他又喊了一声,语气里有无奈,还有被压下的笑意。 宴聆青终于给了面子,虽然不说话,但也丝毫没有闹腾地跟着上了车。 “醉了的话靠在椅子上睡一下,我开车带你回去。” “你在骗我。” 江酌洲启动车辆的手一顿,光影下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轮廓分明,也陡然像是变换了一种气质。 他将座椅往后推了推,沉默靠在上面,过了片刻才问道:“我骗了你什么?” 他骗了他什么,江酌洲自己也在想,没有直接告诉他是前世的自己杀了他,应该也算一种欺骗。 江酌洲等着宴聆青的宣判,他或许已经想起了什么。 宴聆青:“吃饭根本不是一百块钱,我都知道了,得要几万。” 沉默的气氛再度蔓延开来,事情和江酌洲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他心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轻松,因为欺骗和隐瞒都是事实。 “几万,我要什么时候才请得回去,”静默中,少年略微含糊带着苦恼的声音响起,“根本请不起。” 他是真的苦恼,已经勾着手指在算了,算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凑近了盯着看。可能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嘴里还嘟哝了几句:“怎么看不清。” “宴聆青,”江酌洲低低叫了他一声,“抱歉,我不该骗你,但很多事情不是用钱来衡量的,在你看来我付的钱比较多,不平等,但有种东西叫情绪价值,真要换算过来,你给我的远比你想象得要多,所以……不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好吗?” 宴聆青愣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转过头看向宴聆青,“情绪价值?” 江酌洲迎着少年的眼睛,说道:“嗯,情绪是有价值的,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也让我觉得轻松,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当然还有别的,那些隐晦的,他自己也不敢去深想的东西。 江酌洲又靠回了座椅上,目光透出车窗望着外面,“其实我还有瞒着你的事,一件在谁看来都很失礼的事。” “是什么事?” “在我家顶楼只要找好角度,把仪器打开就能清楚看到金双湖,每晚睡前我都会上去从那里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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