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震惊的余韵中久久都未醒神。一个令我头皮发麻、呼吸骤停的猜想渐渐浮出水面。真相好似并未与我隔着迢迢山水,而是宛如就在我面前,却始终与我隔着一层薄纱,难窥真貌。 “七杀星玉孤辰的转世……不,前世,究竟是谁?” 这想法实在太过于荒诞离奇了,我单是想想,就觉得心肝脾肺都在发抖。 隋永安嘴唇嗫嚅了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狡黠地笑了: “我不想告诉你。” ---- 很想一口气把结局写完,如果可以的话(。)
第74章 灼灼其华(结局·下) 隋永安扯动缰绳,骏马回转身子,马头朝向城郭外苍苍郁郁的春树。他回头看向我,目光里暗藏着一股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我都是命盘中的棋子而已,为的是……将开阳困死在棋局之中。”隋永安细数着过往种种,“你难道没有发觉——开阳此世的情路坎坷异常么?” “年少时你们生出情愫,他的父亲百般阻拦。你不动心还好,一旦你动心,王命便频频催促你动手杀他。漳河天堑,他的箭伤刚好,就着急渡河北上。然而前两年北渡都失败了,第三年才终于北渡伐赵。一将你捉回来,他便着急成亲。‘恰巧’赵王身死,而你临危受命,不愿抛却故土,便再度丢下他,回了邯郸称王称孤……时逢春日,漳河湍急,他只能借道齐国,却不巧齐王又从中作梗……” 隋永安话语之间,甚至都对隋风生出了些许怜悯。 “你们终于出生入死,摆平了齐国的烂事,萧仲奕便及时出现了。幸好我假意被俘,却也逃不过被萧仲奕再暗算一道的命运。那是必然啊……萧仲奕是文曲星啊。他的头脑,常人又怎么敌得过呢?文曲星和画童在天宫里就是一对鬼才,交好异常。他们早就给开阳设好了局中局。他们或许并未带有前世的记忆……本就是司命事先设下的棋子。司命会让他们一同下凡,就是为了压制开阳。” 我回想着往昔种种,竟然发觉一切都正如隋永安所说。 ——于隋风而言,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逆天而为,倒行逆施,天道有罚,无怪乎此。 隋永安已经恢复了法力……却不知其他几人是何情况。 除却萧仲奕、沈涟,或许还有姜晞、赵瑜等等……这些下凡的神仙,他们将合力来对付肉体凡胎的隋风。 我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玉孤辰的前世?! 百转千回之后,我挑拣出了最想知道的事情,问道: “隋……开阳星君,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在凡间成婚呢?倘若他不打算成婚……是不是命数都可以改变了?” 隋永安忽然似想起了什么,自一个小小的乾坤囊之中唤出一只白鹤。 鹤鸟振翅而出,洁白的羽毛飘落下两根。 “这是传音白鹤。”隋永安横肘于胸前,令白鹤站在其上,“开阳堕凡之后,我还未被罚入轮回时,去过一趟他的紫府。他府中空空荡荡,无人打理,一派萧败之景。满庭垂丝海棠凋零殆尽,四处死气沉沉。唯有这一只白鹤还在仰颈啼鸣,蕴含着唯一的生气。我走到近处,发觉这竟是一只传音白鹤。白鹤开口时,竟然是玉孤辰的声音。” 我怔怔看着这只鹤鸟,只觉得它于我而言无比熟悉。我闭上眼,甚至都能清楚地知道他尾羽的形状、尖喙的颜色。 ——我似乎丢失了一段记忆。 很重要的一段记忆。 我努力去想,苦思冥想……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认知之中,只有我此生从降生开始,到目前为止的全部,再无其他。 一阵风起,鹤鸟振翅高飞,旋即一道缥缈而清澈的嗓音从遥遥九天传来: “开阳,你欠我一场洞房花烛。” 这是玉孤辰的声音。 也是我的声音。 …… 记忆开始冰释,但也只是一些拼凑不全的碎片而已。依稀之中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暧昧地保持着半尺的距离。他们想要跃跃欲试的更近一些,却又安分守己、默契的没有再靠近了。偶尔又是一间山中草屋,那两个缥缈的身影却幻化成了凡夫俗子模样。在隐蔽的、无人打扰的破败帏帐中相拥而眠。 隋永安哑声道:“你就是玉孤辰啊。” …… 我骤然睁开了眼睛,可是轺车之外早已没有了隋永安的身影。目力所及,不过是黑龙旌旗猎猎飞舞。蜿蜒的仪仗队伍排出几里远,在一片苍翠之中缓慢挪移。 队伍打头那人一身玄衫,冠缨飘摇,脊背直而挺拔,端坐马上。 我望着那一道身影,恍然间想起来了——那个人,我在千百年前也是见过的。 他是北斗魁首,名唤天枢。看似花里浪蝶,纨绔浪荡,实则对我诸般关照。在我刚刚飞升紫府的那段日子里,总有人隔三差五便送来三两个形貌可爱的猫妖给我。我总好奇地问仙童这是谁送的,仙童却笑而不言。而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些都是天枢星君的手笔。 但那时候,他身边总跟着一个画童,两人貌似亲昵。我便鲜少与他搭话了。 . 我回到太辰宫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 梁国年轻的君主总是朝务多忙,太辰宫外廷常能见到往来的公卿谋士。今日却有些古怪,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更有许多宫人抬着箱奁一类的物事,上覆红绸,鱼贯而出。 我截住一名内侍询问情况,对方笑答道: “王上大婚在即,宫内正在布置呢。” 闻言我定了定神,方想起今日正是初七。这使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明日酉时,日暮,黑白二鬼会不会来索我的命? 想到此处,我感觉周遭的微风都阴凉起来。一件薄薄的春衫难以抵挡这股莫名的阴寒。 忽然有人从身后环住我,温暖的胸口贴了上来,将这股阴冷尽数驱散了。我低下头,看到横在我胸前的左手上套着一枚陈旧的骨扳指。上面雕刻着代表大梁阴阳五行的黑龙纹路。 是隋风。 鬼使神差一般,我问他: “明日酉时……我会死吗?” 他环住我的力道又加重几分,沉默了片刻才笃定地答道:“不会。” 时光在此刻宛如静止,我们站在一片春末芳菲之间,再没有言语。我缓慢地回头,身后人修眉斜入青鬓,笑眼弯弯的模样直直撞入我眼中。 恍惚之间,他不是梁国的人君,而是那个头戴凤翅流火冠,身穿紫金袍,携领三千天兵的北斗武曲星君。 在这祥和的时光里,我却生出了许多未知的恐惧。脑子里轰乱一团,没有由来响起了隋永安的话—— 你我都是命盘中的棋子而已,为的是……将开阳困死在棋局之中。 果然不出我所料,婚期临近,却再度节外生枝——洚福的义子仓促跑来,遥遥看到我们便扑通跪地: “王上,邯郸传来消息,赵灵公病薨!” 他话音落下后,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隋风先是身躯僵住,久久之后终于颓唐地笑了一声,竟然有些释然地放弃一般道:“赵玉,你要走了,对不对。你总有理由抛下我。” 赵瑜的死,我毫不意外——这归咎于我当年请来的那些“巫医”。 只是,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逝了。 公族兄弟病逝,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到邯郸,在他棺椁前凭吊。 更何况赵瑜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于情于理,我似乎都该……我还未说出什么话,隋风便抢先开了口,语气异常平静: “我为你备上四匹良骏。轺车即刻启程,你不日便能抵达邯郸。” 我痴痴地回头,难以置信看向他,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出什么偏执着挽留的神色。 然而,没有。 他的脸色静如止水,沉冷的双眸之中竟连一丝微澜也无。 “我等你。” 他甚至还妥协了。 ……他向命盘妥协了?! 隋风松开了圈住我的双手,放我自由。他转过身去,喊来侍者,像是要为我准备启程的一干物品。 一切吩咐下去后,他仍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你的阳寿还余下许多日子,我等你。” 那声音轻柔极了,与我而言却如同千斤重坠,一下又一下砸在我心上。窒息的疼痛将我淹没,连一丝喘息都不留给我。 日头开始偏移,惨白的日光投射在隋风的身躯上,落下萧索的影子。他好似石雕一般,矗立在一片绿肥红瘦之中。 我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喉咙哽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命盘于他而言,实在太过于残忍了。 三世的纠缠不休之后,隋风在此时却放开了手,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平静道: “去吧。” 话毕,他朝面前的廊下阴影出迈开了步子。 那步子很寻常,既没有焦急之意,也没有刻意放缓。只是那样一如寻常般走着,离我越来越远。 这沉定的脚步声堪比世间酷刑,一刀又一刀剐弄着我的神志,其痛之切,难以言喻。 我再也忍不住了,疯魔一般跑起来,扑向那个萧索的背影。 “隋风!”我两手死死抱住他,揪住他的衣袍,用力到双手都木僵了。一滴湿润打下来,正好掉在我的手背上。 他落泪了。 “……我们成亲吧。”我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声音哽咽,“等我们完婚之后,我再回邯郸。” …… 我知道隋风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斗转星移,花开花落,往生轮回……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 初九这一日,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反而心中平静淡然。 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我们竟然成亲了。 直到王君的辇驾被抬入太辰宫内,我都是懵的,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将我笼罩着。薄绢制成的喜帕罩在头脸上,入眼皆是一片旖旎的红。 隋风的寝殿。此刻处处红绸高悬,宫人们举盘托盏,穿行在其间。两樽合卺酒摆在殿内最显眼的位置,很快便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我坐在喜烛明亮的光火中,静候君主的到来。 意识渐渐回笼。吉时愈近,愈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直到有一人穿着玄红相间的吉服,袍摆逶迤,从重重帷幔之后走出来时,我一整日里的镇定和淡然尽数褪了个干净,无端紧张了起来。 我两手揪住了王君蟠螭遍布的吉服衣摆,柔软而厚重的衣料很快就被我揉皱了。 隔着半透的喜帕看去,来人身姿挺拔,而五官面目却都是朦胧的。一尺长的墨玉冠束着他的三千青丝。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又是我日思夜想的模样。 他从万千喜烛光华之中走出来,依稀能见他手上正拿着一枚配饰,上缀三条红缑。正是从前硬要送给我的大梁王君玉令。那玉令是一条殷红的玉符,雕饰无角龙,名唤赤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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