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一久,他与凤鸣已然打成一片,他这才发现,原来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官小时候也十分调皮。 比如他会趁着楚晏清闭眼小憩的时候将菩提的叶子化成灵笔,在他脸上胡乱涂画。 于是每次楚晏清都会顶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醒来,并且将罪魁祸首揪过来打一顿。 但是他总会觉得心里怅然若失。 仙界本应有双神,一为凤鸣,二为罗刹,二者相辅相成,共同诞生于洪荒之初。 二者共创天地,自此混沌不再,有了人界和仙界,还有不受管辖的,超脱天地之外的巫疆。 某一日,他抱着凤鸣,怅然若失。 “小崽子,你都出生这么久了,罗刹那个小崽子又在哪呢?” 是故意躲着不见他吗? 楚晏清摇了摇头,凤鸣揪着他长长的额发,玩儿得不亦乐乎。 揪得他有些疼,他狠狠将凤鸣作乱的手拍下来,恶声恶气道:“再揪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凤鸣看着他,委委屈屈的眸子蓄了个水包,摇摇晃晃地就要落下来。 楚晏清最头疼这些碰不得骂不得的小孩子,只能无奈地再将他抱起,轻声说:“走,我带你找罗刹去。” 凤鸣睁着懵懂无辜的眼睛,不知所云地望着他。 “哼,我的心真好,明知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以后要跟我抢人,我还这么照顾你。”说着,楚晏清长叹一声,他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怎么会有他这么尽职尽责的爹。 他折了菩提一枝,插在小凤鸣的怀里,一大一小离了这偌大又冷清的仙界,下了凡去。 他带着小凤鸣,赤脚走过了空无一人的荒原,走过终年不化的冰川,又走过猿人聚居的部落,最后,驻足于彼时尚未成型的巫疆边界。 他抬头,看着灰白岑寂的天色,将凤鸣更紧地拥入了怀里。
第25章 煞气 终于,楚晏清在无人踏足的巫疆找到了尚未幻化成人形的罗刹。 彼时巫疆大乱,妖魔肆虐横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沼泽无限蔓延,占据了视线尽头。 凤鸣已经长成了少年清俊的模样,楚晏清拉着他的手,所及之处,步步生春,邪魔避让,连毒气蔓生的沼泽都成了无上净土。 最终,他停留在了巫疆的边界,或许,这也是天地洪荒的边界。 一团浓到化不开的天地至邪至煞的阴气盘踞在洪荒尽头,无边无际。 这便是藏纳了世间污垢的地方,无人敢靠近,无人敢涉足。 凤鸣甫一靠近,便神色痛苦地挣脱了楚晏清的手,远远地逃到一边,像是要离这里越远越好。 楚晏清神色全无异样,他看着凤鸣,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问他。忽地天地变色,卷起漫天烟尘,地面无端起了大风,将那些黑气吹散,又重新聚拢于一处,团团包围住了楚晏清。 在密不透风的黑气里,楚晏清渐渐失去感知,再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楚晏清是被一道目光给逼醒的。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眼神也能炽热得仿若能将人灼烧。 楚晏清艰难地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渺茫的白色,四周安静得可怕。 他坐起身,却只觉得周身软绵绵的,提不上来力气,连坐起来都十分困难。 他开口,却发现发不出来声音,忽地,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苍茫的天地间。 “想出去?” 楚晏清茫然抬头,他循声望去:“你是谁。” 无数道目光落在楚晏清身上,有鄙夷,有不屑,有同情,有悲悯。 但是最终都化成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进来?” 那道声音顿了顿,过了许久方才道:“你的身上有能让我安定的气息。” 楚晏清索性躺平了下来,他望着白得近乎透明的天,怅然道:“你把我关起来了,我就不能去找人了。我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什么人?” 楚晏清想了想,又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头的声音有些愠怒,像是不满他所受到的轻视:“你没有和我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他叫祁九辞,是身为九天十地最为尊贵之人,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那道声音如是说。 楚晏清泄气般地说道:“那你还问。” 那头没吭声了,像是有点羞愧。楚晏清在这片刻安宁中开始思考如何脱身。 “别想了,你出不去的。” 楚晏清纳闷,他怎么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呢? “这里是我的心识,你想的什么,我自然清楚。” “好吧。”楚晏清索性大大方方地问他:“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出去。” “我不会放你走。”那道声音虽缥缈,但却异常坚定:“我需要你。” “那你可有所不知了。”楚晏清续道:“需要我的人有很多,凤鸣如今等在外面,他也需要我。因为我是将他抚养长大的瑶台,天下苍生也需要我,因为我还要回去维持仙界和人界的平衡。” 那头忽地沉默了,他说:“我也想离开这里。” “那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楚晏清轻声问。 沉默一直延续,久到楚晏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生来便困在这个地方,这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东西,他们发了疯地撕咬我,要吞掉我,最后又都臣服于我。” 他的声音有些茫然,像是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他自降生时便懵懵懂懂地生活在这里。这里有刀山火海,妖魔鬼怪,血流成河。妖魔们日日厮杀,最后他从其中脱颖而出,使万妖拜服,魔道隐匿。 “很疼吧。”楚晏清忽地说,在这妖魔相互吞食的地方,能活下来,引得万妖臣服,一定很不容易吧。 第一次被人问起疼不疼,那道声音顿了顿,像是有点委屈:“疼吗?不记得了,可能有点,但是已经过了太久了。”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却日日忍受着万鬼噬心的痛苦,永世不得解脱。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直到某一天,一个人闯入了他的领地。 那个人步步生花,宛若遗世独立的谪仙,就这么全无防备地闯了进来。 出奇地,这个人来了之后,无穷无尽地折磨他的疼痛缓解了不少,甚至趋近于无。 他欣喜若狂,以为找到了世间良方,于是将他关在了自己的心识里,用以缓解那无尽的痛苦。 直到楚晏清问他,疼吗? 肯定很疼,他生来便身处修罗地狱,于妖魔互相撕咬,留血的伤口还没好全就又被撕咬裂开,最后血肉模糊。 就算他浴血从尸堆里爬出来,从前的撕咬之痛,如今的噬心之苦,都让他日夜难安。 于是他说:“疼。” 楚晏清极目望去,仍然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天,刺得他眼睛生疼:“如果疼的话,我可以抱抱你。” 拥抱能减轻痛苦,楚晏清一直将其奉为圭臬。 那头忽地没了声音,片刻之后,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年缓缓走出。他的长相即为俊秀,身形高挑,只是全身遍布的黑色经络破坏了美感,那些不断扭曲的经络像蚯蚓一样蠕动,看起来极为可怖。 饶是楚晏清,也被深深骇住了。 少年见了他的反应,自嘲一笑:“果然,你们都害怕我。” 楚晏清心下悚然,片刻之后,却又归于平静:“你过来,我不害怕你。” 少年垂眼,像是有些不相信:“你骗人。” 楚晏清失笑摇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有些阴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片刻,他将信将疑地走近楚晏清,见楚晏清缓缓对他张开了怀抱。 楚晏清将他抱进怀里,怀里的身躯瘦骨嶙峋,凸起的肩胛骨硌地他有些疼,那些不断蠕动的经脉在触及楚晏清的怀抱时,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不再扭曲。 他有些心疼地抚摸着他孤零零的背部,惊叹于一个初经世事的少年怎会消瘦得这样厉害。在他身上甚至找不到一块还算丰腴的肉,只剩下包着骨头的皮。 “你是在难过吗?”像是读懂了他的心事般,少年的声音氤氲在他的衣袍里,让人听得不甚清楚。 楚晏清沉默片刻,他揉了揉少年凌乱的头发,低声说:“是的。” 那种名为心疼的东西,真真实实地震荡于他的心间,振聋发聩。 明明初识,他却真实地为他感到难过。 他说:“我带你出去吧。” 少年在他怀中点了点头,毫无防备地撤除了心识。于是楚晏清轻而易举地抱起少年,在那重重黑雾之中醒来。 怀中的少年睡容平和恬静,像是做了美梦。 或许他从出生之时伊始,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地松懈。如今终得解脱,那人将他带离无边血海,许他好梦。 凤鸣仍等在外面,见楚晏清从那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脱身,急急迎了上来,正待开口时,却见楚晏清竖起一指作噤声状。 他小声说:“嘘,他睡着了。” 凤鸣好奇地凑上来,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睡得正熟的少年,却被他一脸扭曲的黑色经脉吓得后退了几步。 他心下骇然,惊魂未定地说:“他......” 这等阴邪至煞之人,为何楚晏清要将他捡回来? 像是看破他心中所想,楚晏清却对他摇了摇头,再不言语。 少年再醒来时,巫疆已然荡平,万物复生,连那终年不散的黑气都消失无踪。 有人用一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物什,扫了扫他的面庞。 “瑶台,他醒了诶。” 他睁开眼,看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蹲身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枝寻常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扫他。 片刻之后,楚晏清的面庞映入眼帘,一如既往的纤尘不染,皎洁如九天仙神。 周遭不再是凄凉辽远的荒原,草长莺飞,花团锦簇。 楚晏清将凤鸣的手打落,亲自用菩提枝拂了拂他的面庞,有些凉,也有些痒。 凤鸣抱着手,委委屈屈地坐在一边,眼里含了包泪水,嘀溜嘀溜地转,看起来泫然欲泣。 “撒娇无效。”楚晏清瞥了他一眼,语气丝毫不退让。 说罢,他又凑过来细细看少年的面容。端详一阵后,他一合掌心,喜道:“不愧是菩提,果然有效。” 少年有些纳闷地摸了摸脸,这才发现一直盘踞在他周身的黑色经脉全都消失不见,就连日夜噬心的疼痛都无影无踪。 楚晏清看了看手上被煞气染得乌黑的菩提枝,喃喃道:“要回去了。” 受过污染的菩提枝需置于天池洗净,否则长久以往,怨气集聚,便会成为天地凶器。 少年也被楚晏清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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