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这么下去了,你知道没有用的。”卡戎把他的手攥在掌心,目光温柔,“你这些天来做的事,都没能减缓我的衰老速度——你不用骗我,我对我身体的感知能力没有下降,它还在老,而且越来越快了。所有的仪器和药物里,最有效的,大概就是那几支杜.冷丁了。” 苏延枝喉结动了动,垂首看着水杯不说话。 “光是这个月,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卡戎轻叹,“时间越来越少,呆在这里也没有用,我这些天甚至都没能跟你好好说上几句话。” 苏延枝的眼眶慢慢红了。 卡戎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一只纹理光滑,一只爬满褶皱,差距十足,只有上面两只戒指依旧相配。 “既然改变不了,那我希望最后这段时间,陪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不是一把接一把的药,一台接一台的机器。你知道的,我从头到尾,想要的都只有你。” 卡戎看着苏延枝无声流泪,喉间一阵酸涩,颤抖着吻了吻他带着戒指的手:“答应我,可以吗?” 苏延枝沉默了很久很久,呼吸轻到几不可闻,最后闭着眼叹了口气,把卡戎抱在怀里。 “……好。” 在离家两个星期后,他们终于又回来了。 有的事苏延枝其实也心知肚明,只是总存了再搏一搏的心思,但如同周末和卡戎所说,如果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还连卡戎最后这段日子都没能好好陪伴,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回来时苏延枝除了沙酮杜.冷丁外,什么医疗药物都没带——或者说现有的所有能用的药物和器械设备,早在过去这十多天里试遍了。 卡戎还在继续衰老,回家没几天,头发就白完了,脸上也爬上更多皱纹,哪怕有那么优越的骨相支撑,看着也像个暮年老人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嗜睡有所减缓,一天里能有十个小时处在清醒状态,在沙.酮杜.冷丁耗尽之后,大脑似乎也放弃对身体的抵抗,排异痛苦也不再出现。精神甚至还好了些。 晚间,苏延枝洗完澡出来,竟看到卡戎从衣帽间里抱了个保险箱出来。 那还是他一年前刚刚搬进这里就携带着的,苏延枝只知道里面有他第一次跟卡戎见面时调给对方的鸡尾酒,其余还有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来,我给你看几样东西。”卡戎道。 这保险箱有些沉,卡戎脊背佝偻,微微喘气,苏延枝见了赶紧上前接过来,放在了床上。 卡戎将指纹覆盖在上头,保险箱咔咔一阵响,缓缓张开。 不出所料的,入目就是那杯做过特殊处理的鸡尾酒。 卡戎轻轻将它拿出来,里面的玫瑰在酒液里微微晃荡。 “这是你在雾见给我调的酒,”卡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目光眷恋地看向苏延枝,“你还记得吗?” 苏延枝当然记得,那个迷糊研究生送来时用的玻璃纸做包装,一眼就看到了,为了保护卡戎这纯情的少男心,他还特意换了包装。床头那株真正的绝境玫瑰,也是苏延枝在发现后花大力气搞来的。 但苏延枝并不戳穿,露出副惊喜模样,接过来:“你还留着啊……是处理过的吗?” 卡戎点点头:“让周末帮了忙的。” 苏延枝笑了笑,揶揄道:“你从来不在我面前打开,我还以为里面是什么传世宝贝。” 卡戎微微抿唇:“不传世,但在我眼里的确是宝贝。” 苏延枝微怔。 卡戎伸手,把保险箱里另一个小盒子抱了出来。 盒子上方的文字图案都有些不清楚了,刮擦痕迹很多,但依旧干净,像是在某种恶劣环境里细心保存的结果。 卡戎看着这个盒子很久,眼睛里露出怀念与温柔,他慢慢打开鞋盒,从里面拿出一双破旧且干净的鞋子。 看大小是男人的,造型很潮,十几岁年轻人的风格。 虽然处处磨损,但苏延枝还是认出这是这鞋子的工艺是记忆橡胶,十几年前问世,大小能跟随穿鞋者脚型大小而自动调整,理论上来说可以穿一辈子。 但这橡胶远没有那么耐久抗磨损,穿一两年该坏也会坏,苏延枝图新鲜也穿过几天,嫌溢价太高,也再没买过同类型的鞋子。 以这盒子的磨损程度和鞋子款式来看,这应该是十多年前刚出那会儿的。苏延枝觉得有点儿奇怪了,以卡戎并不美好的童年来看,这并不像他能负担得起的东西。 苏延枝刚想问,就听卡戎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送我的东西。” 苏延枝愣了,茫然地举着手里的鸡尾酒:“……不是这个吗?” 卡戎轻轻摇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十三年前,在他国区。你和你的母亲一起。” 苏延枝彻底懵了。 卡戎笑了笑:“当时你们应该是在逛街,天气很冷,下着雪,我那个时候光着脚走在街上,被你发现了。虽然我们不认识,你还是把你的新鞋子送给了我。” 见苏延枝依旧一脸茫然,卡戎笑意更深。 无论是参加“收割计划”,还是退出驻外军事转投云帆,他都是为了苏延枝……尽管他们只在十几岁时有过那么短暂的交集,可卡戎就是那么无可救药地将那个少年放进了心里。 而后来再重逢,卡戎其实有那么一点希望苏延枝能认出自己,但他所表现出的只是因为外形而产生迷恋,卡戎是有些愤怒的—— 我朝思暮想那么多年,你竟然不记得我? 但愤怒归愤怒,他也舍不得将苏延枝推开,只是记着蓝一说“苏延枝这种人活得顺风顺水,长得也好,撩谁谁上钩,你得有架子,不能他说什么你答应,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但直到后来真正发生关系走到一起,苏延枝依旧没能想起来。 但时间一长,卡戎又不再为此介怀,因为他发现苏延枝的温柔是本性,外出见到老人小孩卖花,都会掏腰包全数买下,转头送给卡戎。路边见到乞丐之流,也是顺手买些吃食来送。他的善良从不是见人下菜,只要看见了都会帮。 看得多了,卡戎又想记不得也好,自己当年的形象那么差,如果苏延枝不是这样的性格,估计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见苏延枝还在冥思苦想,卡戎摸了摸他的头:“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没关系。” 毕竟在苏延枝眼里,当时的他跟路边那些可怜人并无不同,又怎么会放心上呢? 但苏延枝不知道的是,自己随手为之的善意,能温暖一个人那么多年。
第80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窗外狂风大作,厚重窗帘被吹得呼呼作响。 苏延枝被这动静惊醒,看了眼身旁犹在沉睡的卡戎,赶紧关掉窗户,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最近飓风“啸虎”过境,丘北市风风雨雨连绵好几日也不见停歇,苏延枝泡了杯咖啡,看着自己被摧残得一地残花落叶的小花园,幽幽叹了口气。 看不爽这天气的不止他,周末打电话来也是抱怨,东岸的三栖生物基站被这场台风摧毁得厉害,是木无秋负责的项目,过几天他俩就得去现场。 苏延枝随口安慰几句,等到粥煲好,舀在碗里,将葡萄剥了皮和西柚苹果搅成果泥,兑了营养剂,一起端上了楼。 ——卡戎最近牙齿松得厉害,稍微硬点儿东西都嚼不动,连粥里的虾仁苏延枝都得事先剁成黄豆大小,不然吞咽很困难。 他照顾着卡戎洗漱吃饭,在对方喝果泥的时候慢慢梳着他的满头白发,尽数束在脑后。 若照以往,这会儿他应该牵着卡戎去外面小区公园逛一圈,但今天风大雨大只得作罢,苏延枝找了部电影陪他看,两个多小时的文艺片,放到最后卡戎又睡着了。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八九十岁老人的状态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往日合身的睡衣现在穿在身上空荡得不行,苏延枝摸了摸他爬满皱纹的脸,轻轻给他掖好被角。 下楼时突然接到一个好友申请,备注栏是一张军官证。 ——驻外军事生命核心研究中心,一级指挥官,霍建州上校。 不认识的人。 苏延枝有些奇怪,但在看到那熟悉的字眼时,还是接受了申请。 驻外上校霍建州:【苏少校,你好。】 苏延枝:【上校好。】 驻外上校霍建州:【我曾经负责过卡戎几年,方便视频聊几句吗?】 苏延枝一愣,立刻发去视频请求。 霍建州接得很快,屏幕里出现一张英俊硬朗的脸,看着在三十出头,这个年纪做到上校,也是人中龙凤。 他神色严肃,开门见山:“冒昧打扰。上星期,我在系统里看到了你和卡戎的结婚申请,别担心,他有婚姻选择权,这事驻外军事无权干涉。但鹤式与我有一些私交,昨夜小聚,又听他谈起你们。鹤式似乎对你这个学弟颇为在意,所以我觉得有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你应该要知道。” 苏延枝微皱着眉听完,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以卡戎如今的状态,没有什么能激起他的波澜了。 但即便如此,苏延枝还是出于礼貌地问:“请讲。” “卡戎的寿命不长。”霍建州淡淡道。 意料之外的是,苏延枝的表情并无任何波动,甚至笑了笑,有些苦涩:“我知道……他已经开始老了。” 霍建州明显地一愣:“我当时做的估算是十三年……早了两年。” 他似乎有了点儿微妙的兴趣:“现在到哪个年龄段了?” 苏延枝眸色黯淡,想起早上看的数据:“八十六了。” 霍建州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这种情况基本没有治愈可能,你节——” “‘基本没有’?”苏延枝忽然道,“什么意思,之前有过治愈案例吗?” 霍建州抿着唇:“有过一个,但代价很大,你不用想了。” 尽管他言辞冷淡坚决,苏延枝却听得心神震荡,短短十几个字,像烈火一般,轻易将这些日子里冰凉的血液灼烧至沸腾。 他仿佛看到卡戎恢复如初的模样,紧紧攥住这根救命稻草:“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霍建州摇头:“我并不准备——” “上校,您可能不知道我有多爱他,”苏延枝喉结动了动,极力压抑自己情绪,“我本来都打算放弃了,但既然您说了有希望,那么不管多渺茫我都会去争取,就算今天您不告诉我,我也会用尽手段从别的地方知道。” 霍建州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开,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生命核心系统,理论上来讲是可以移植的……想三言两语给你讲通比较困难,我给你份文件,你边看我边说吧。” 说着,苏延枝收到一个加密文档,内容很多,都是关于生命核心技术的。 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他一目十行,理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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