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谢幕。 这个戏台地处偏僻,台下零星几张长凳,空无一人。 “没有看客,她们为何还唱。”水宴不解。 顾润解释道:“凡间戏曲有个规矩——台下八方听客,一方凡人,七方鬼神。所以戏开场就要唱到结束,哪怕半途无人。” 很常见的现象,那些游走江湖的戏班子开场前,常有班主来拜她,祈祷听众多作停留,也好讨些打采钱。 这个戏班子成员稀零,连讨赏的都没有。 青衣女哭得妆面泛花,卸也不卸,换了身粗布衣服就来收拾道具,与她搭戏的白绫女腕上缠着绷带,似乎受了伤,几次试图帮忙都被青衣女阻拦,最后端了碗水过来喂对方喝。 她们凑在一起,举止十分亲昵。其余三人各自忙碌,似乎不觉异常,只是叹气说着偏偏唱这出,明天又没钱吃饭了。 钱袋里还剩几粒金锭碎银,顾润悉数递给水宴:“拿去给他们,就说是赏钱。” 水宴抓着钱袋子过去,戏班子几双眼睛齐刷刷看来,水宴一下子就被盯得很是局促。 她先是把钱袋放在台上,顿了顿,又把金银倒出来,将空钱袋揣进怀里,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说:“殿——延——我家小姐说,这是给你们的赏钱。” 青衣女率先回神,朝她拜了一拜:“多谢姑娘,也多谢你家小姐。” 水宴回了一礼,转身前又问:“我方才路过,只略听到几句,你们这出戏是讲什么的呀?” 她的表情天真懵懂,青衣女正斟酌,白绫女就递了一本戏折子来,笑眯眯道:“小仙女若好奇,可以看看这个。” 折上写着“自舒行”。 水宴还没翻开,顾润就唤她:“过来,回去了。” 远远瞅见隐在云山雾海里的巍峨南天门,顾润便把身上的衣裳化为了男装。 明明穿裙子那么好看。 水宴抿唇,耷拉着脑袋。 顾润只当她玩心重,没太在意,在平三十一天叮嘱几句,便先离开了。 回到天界,她又是那个冷淡疏离、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 水宴兴致缺缺继续往上,回到碧虚御府。 天色渐阴,仙娥秉烛燃上盏盏灯火。四下无人,水宴倚坐榻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换下来的人界俗衣发呆。 虽然材质比不得天衣司,但样式是真好看。 她拈起裙摆处的流苏,有什么东西啪地掉了下来。 自舒行。 翻开一看,密密麻麻都是字,水宴读惯了人间的话本,以为这也是,支着下巴翻阅。 一个时辰后,水宴惊疑不定地合上戏本。 这是什么话本,怎么讲的是两个女子相恋的故事? 简直是……闻所未闻。 第一遍水宴唯恐自己误读,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 女子怎么会相恋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心却没由来得怦怦直跳。熄了灯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恍惚间还在人界。 又那个偏僻戏台,台上青衣水袖泣诉衷肠,水宴坐在台下听得泪眼朦胧。 一只手伸过来,顾润拢着月白裙袖,温柔地替她拭泪:“哭什么。” 水宴抓着她的手腕:“我一片痴情,真心倾慕,经年煎熬,不敢相诉。” 竟与台上戏文别无二致。 青衣又婉转唱道——“玉娘,你可明我心迹”。 水宴哽咽道:“顾润,你可明我心意?” 话音未落,周遭一切皆被虚空湮没。 水宴蓦然睁眼,呼吸剧烈,脸上湿润无比,颤抖着手去摸,竟淌满了泪。 ---- “穷道仙灵,归贻苍生”是自创,大概算整个修仙体系的中心思想(什么阅读理解发言) 没有自舒行这折戏,戏文多是我根据聊斋封三娘以及薛素素顺秀玉的故事编的。 哎,看来大家真的不喜欢纯粹脱离主线的副本(尤其还是百合),冷得我五月飞霜。
第30章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8 栾庭神宫内,顾润端坐主位,凝视下方站得笔直倔强的少年。 “你还是不认错?”她沉声问。 木青归冷笑:“我何错之有!” 顾润:“我告诉过你,水宴是我点化仙灵,天源碧海助她飞升,是天道满我功德。你要算账,怎么不算在我头上。” 木青归忿忿道:“你少为她开脱。” “这是其一。”顾润从主位起身,“其二,你明知水宴是拿了你的天君令下界,却还故意生事,重惩了南天门守卫。我刚刚去看了,各个被你打得体无完肤。” 她走到木青归身边,神色疲倦:“青归,几千年了,你和烽儿都是我亲自抚育,为何只有你总是长不大。帝父曾讲,等你兄弟二人长成,可以与我共同担起六界——” 木青归突然嗤笑:“帝父不是这么说的。” 他盯着顾润,脸上带着自嘲和不甘:“他说的是‘你两个弟弟灵脉相冲,在母胎里水火不容,彼此耗损,伤了根骨。二者将来都难成大器,无法飞升仙尊,六界命数仍旧只能系于你一身。至于他二人,为父不愿浪费心力,今后如何全凭自身造化’。” 顾润有些错愕:“你为何——” 木青归嘴唇颤动,咬着牙强忍泪水:“我为何知道?一千七百年前,我艰难化成人形,你去求帝父,让他为我注木灵固元。我当时只有——这么高。” 他伸手在腰间比划,“躲在凌霄殿柱子后面,你们谁都没发现。” 殿内一片寂寥。 顾润闭了闭眼,轻声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和烽儿是双生子,偏偏你血脉返祖,三千年凝不出人身,帝父有此顾虑并非绝情。再者仙途漫漫,各有境遇,你二哥自小勤修苦练,如今也颇得帝父青睐,唯你自甘认命,事事仰仗他人。” “我自甘认命?”木青归大笑,“你听过那些天官怎么议论我的吗?你体会过无论怎么努力都在原地踏步的滋味吗?你知道当面对你谦卑恭敬的人、转背就能笑你是个废物吗?哦,也对,你是天赋异禀、颖悟绝伦的太子殿下,天命所归,六界谁不敬你,你怎会知道呢。” 他的声音尚且青涩,吐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有那么一刻,顾润真的想动手教训这个大逆不道的弟弟,可见木青归满脸泪痕,她那一巴掌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 “最开始的时候,洄颂神宫并无天河支流。”她声音嘶哑,“我幼时体弱灵强,为了淬炼身躯,频频下界降妖除魔。每次归来都在承天湖净体,经年累月,直至流的血染红湖面。于是我让天河七支改道洄颂,填平承天湖,后来那里长出绿萼,就是从小我带你识字修行的梅竹苑。 “你与烽儿出生后,我总以为你们也要走这样的路,提前将栾庭修建在天河十六支上……你却从不曾似我那样用过。” 木青归咬着下唇,眼泪断线般的珠子往下掉。 “我生为太子,却不是生而能当太子。为了配上这个位置,我流的血汗你无法想象。青归,我自认这些年对你悉心照顾,有求必应,却不想将你教得怨天尤人……罢了,是我期许过高,从今以后我不再管束你,随你去吧。” 顾润叹息,绕过他走向殿外。 刚迈出两步,身后有人重重抱住她。 木青归埋在她后背哽咽:“长姐……呜呜,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顾润攥着自己腰间手臂,挣扎许久,还是没狠心拉开。 ………… 天界夜长,水宴在碧虚御府外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又来到天河干流分支地。 绿萼仍在盛放,树下靠坐着一个人,那个轮廓水宴太熟悉,她脚步一顿,以为是自己魔怔了,缓缓走近。 那人偏头看来,露出一张清艳淡漠的脸。 “……殿下?”水宴有些错愕,“为何在此?” 顾润有些疲倦地阖眼:“路过,歇脚。” 水宴初明自己心意,乍然见到顾润,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挨着顾润,小心翼翼蹲下,看着对方姣好秀致的侧脸,问:“殿下,你怎么了?” 顾润:“什么怎么了。” “你似乎……不开心。”水宴斟酌道。 浓长的眼睫颤了颤,顾润虚视远方云雾,语调低沉:“我方才从栾庭回来。” 说完便停住了,她并无向人倾诉的习惯,几万年踽踽独行,早已习惯了呆在暗处自舐伤口。 水宴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想了想,温和道:“你不要生三殿下的气,实在不行,我以后躲着他一点就是了。” 顾润偏头看她。 水宴被她这样盯着,一张脸又很快变红。 她的目光躲闪,顾润却笑了笑,食指在她脸上轻轻戳了一下。 “你跟我说话,为何老是脸红?”她的声音清亮温和,“怕我?” 水宴本能辩驳:“不是怕你,我是——” 她对上顾润有些好奇的目光,抿了抿唇。 “我不告诉你。”水宴声音细如蚊呐。 顾润也不恼,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的鬓发出缀了几粒水珠,想必已经在树下坐了许久。 离卯时还有一会,水宴劝她回去,却被拒绝。 先前相柳来报,木青归惊慌失措,生怕顾润真的再不管他,死活赖在洄颂神宫。顾润有心晾一晾他,不打算回去。 水宴听了,试探道:“那……殿下不如去碧虚御府歇息?” 顾润本想回绝,可见水宴仰头看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嗯了一声。 水宴带她回到碧虚御府,当值侍卫认识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登时吓得一激灵。 “不必声张。”顾润抬手,止住对方揖拜。 碧虚御府规模并不大,还碧归墟后其寝宫也跟着沉寂,水宴把人带了回来,后知后觉府中并无闲置厢房,最后只能把顾润带到自己寝宫。 她让顾润到床上小憩,后者谢绝,合衣侧卧在榻上。 “无妨,我就在此歇息片刻。”顾润揉着额心,莫名感到疲惫,似乎在为自己的失常找借口,“让你见笑了,我快两月不曾合眼……今日辗转奔波,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水宴把香炉内的静心香换作安神香,抱来狐皮大氅为顾润盖上。 “殿下安心休息。”她蹲跪在榻前,细心掖好边角。 或许是安神香有奇效,又或许是周遭气息熟悉,顾润竟然真的很快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正是卯时,睁眼看到陌生帷幔珠帘,顾润顿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神智还有些混沌,右手不能活动,低头,发现水宴席地而坐,头枕在榻边,掌心还紧紧攥着她的袖袍。 顾润试着抽回,才刚有动作,水宴就蹙眉,低声发出呓语,手里却攥得更紧。 顾润无奈,只能小心收手,把外袍留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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