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萍有眼色,拖起雪人残破不堪的身躯:“属下这就带他下去医治。” 娄念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无论针对姚清衡,还是江萍,好与不好,他都没有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在房门打开那一瞬,抬眼向外望去,与荀锦尧对上视线。 幽娥已识趣跟上江萍步伐,差人准备医疗药物。此地唯余他二人,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前后距离不超过十步,却像相差天堑,谁也没有向前迈进毫厘。 像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娄念唇边扯出浅淡的笑:“阿尧为何不理我,也不肯上前看一看我?我在深渊不曾等你,让你心存芥蒂了吗?” 他率先打破沉寂,又唤回熟悉的称谓,话里有埋怨的意味,仿若多日以前正值亲昵时随口的一句撒娇与抱怨。 荀锦尧一时恍惚,回过神已不知何时走至他身前,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后知后觉,愣愣的只来得及应他的一句:“……不是心存芥蒂。” 娄念一瞬不瞬地望他,拿过他手放在颊边,轻声问他:“怎么办啊阿尧,没了寒天玉,日后诅咒再发作,阿念会死掉的吧?” 荀锦尧看他良久,半张着口却迟迟未出一字。 每逢诅咒发作期都无异于鬼门关前走一遭,无人保证下一次亦或下下次,诅咒会不会害死娄念的性命。 究根结底,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 他无法因为一个人想活着而提出指责,遑论那个人是他的心上人,他曾用无数偏激而风险极大的方式抢夺对方生的权利……他不希望对方失去性命。 可当娄念问他怎么办时,他硬是无法说出让对方与姚清衡双修的字眼,尽管那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是他私心不愿,无关理性思维。 但他又凭什么说出“不愿”二字?他伤对方至深,对方不会再信他,就好像他提出异议,也只会被当是阻止对方用姚清衡对应诅咒一般,是居心叵测的,想于对方不利的。或者就算他不愿,他又能怎么办,这一次是他动动嘴皮子就能保住对方性命的吗?难道他有万无一失的对策吗?! 他没资本,也没那个立场与权利。现在的他,失去资格了。 愧疚郁闷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堆积在他的心头,他失魂落魄,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从娄念手中抽手离去。 他内心底有一种愈来愈盛的恐慌,对方会就这么放开手离他远去吗?那种疯狂的感受再一次席卷上他心头,他明明……他明明一直都是想为对方好的,可他的所作所为却未能被对方理解,是他的错吗?是他该的吗?他凭什么承担这一切?! 他不甘心也不服气,他对对方的爱念也不容许他轻易退后。他期盼他们之间还会有以后,只要他想,他仍能在对方漂亮的双眼中看到与自己眼里如出一辙的真情不渝。 入夜,他看着那枝已经枯萎的吊兰花,今日早上他遗忘,一直在袖里留到现在,已经枯萎蔫巴,还掉了两片花瓣粘在香包的外皮,看不出半点留存枝头的鲜活漂亮。 但那是他亲手养出的花朵,他仍想将其赠予娄念,倘若一枝枯萎的、不算漂亮的小花太过寒酸,他可以只当是简单的分享,让对方亲眼瞧一瞧,见证他努力过的结果也很好。 —— 昏黄灯光透过窗户纸,投落在地模模糊糊一个影。幽娥抱臂倚在桌旁,皱着眉头明显不耐:“老实喝了听着没?” 娄念瞅着桌子不抬头:“……你走了我就喝。” “我走了你就泼?”幽娥嗤笑道,“我见你是伤得不重,比小十二年岁要长,却不见得比他更懂事听话。” “人间苦楚阿念浅尝不能,”娄念推碗道,“你便端去给十二尝尝?白送姚清衡那怨种我也毫不介意。” 提及话中一人,他又转移话题道:“姚清衡给关去了哪儿?” 幽娥懒得挑破他,答道:“你要丢去牢里,自是让人打入府上专有地牢,差了随侍与府中魔修严加看管。依我的意思,你也莫要与那位继续纠缠,现成的双修炉鼎,不用白不用,便把他弄出来好生养着,榨干了价值再论杀与不杀。” 娄念摇头,把碗捞回来重新翻搅:“他一把子年纪,莫要玷污了我。” 姚清衡确有上百年修为,面貌却只是少年,做那档子事总不至于不堪入目到玷污。幽娥听来无言:“我瞧你是还放不下,先前你要对他发函邀约,府上自会好好待他。可他那般对你,你既带他回了魔界,无论如崽还是孟姑娘都会向着你,你便为难于他,对他狠一些也无人指责于你。” “姐姐此言活像我只会受人欺辱,”娄念加重语气道,“我很为难他,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得了罢!”幽娥叉腰道,“还不如我借你些东西,你把他关起来好生调教,谅他心神再是坚定,时日久了也离不开你的!” “不是谁都如姐姐一般泼辣狠毒。” 两人互相瞪了好一会,忽闻门外叩叩敲门声。
第158章 作践我吗? 荀锦尧推门进来,迎着他的目光,娄念微微眯眼,低头犹豫一会。 下一刻,幽娥便见他端起耗着好久没喝的药碗灌了个干净。 “……” 荀锦尧默默把门带上,耳边“哐当”一声,娄念把碗狠狠放回桌面,往他的方向斜一眼:“来看我笑话?那荀仙长注定是要扫兴而归了。” 荀锦尧否定:“来之前我不知你在喝药。” 娄念先是一愣,而后表情有点怪:“我不是指喝药。” “……行吧,那也不是。” 幽娥耸肩懒得管:“你二位慢聊,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找我那小十一叙旧。” “领主慢走。”荀锦尧目送幽娥离去,只他与娄念二人,便毫无顾忌问了,“幽娥领主与她十二位随侍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娄念找清水往碗里倒,悠悠回他一句:“不告诉你。”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荀锦尧无奈想,他定是与娄念处得习惯了,有意无意的,下意识就忘了白天问话吃瘪的事情。反是娄念素来记仇得很,每每都能记着叫他吃个教训。 他不应声,娄念往他面上瞧一眼,抿了口清水:“荀仙长大晚上跑来,阿念只怕占用你休息时间便不妥当了。” “若非一人待着,我不会睡那么早。”荀锦尧听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倒没有再次揣摩那枝小花能否够上台面。 “这个,我亲手养的,想赠予你瞧瞧。”他将握了一路的花枝递出,笑容有些遗憾,“可惜不太新鲜了,还掉了些花瓣,改日你去我那里亲眼瞧瞧怎么样?” 娄念沉默着接过手,枝尾还带着荀锦尧手心的温度,他转着看了一会,移开目光:“一枝残花收买不了我,不稀罕。” 荀锦尧神情有一瞬呆滞:“我……凡界的事情你不肯管便不管了,我没有想收买你的意思。” 娄念并未应声,荀锦尧与他僵持一会,低眼道:“也罢,你不稀罕便还我吧。” 此话方落,娄念却迎着他索取的那手一躲,转而把花枝扔进清水碗中,勾唇笑道:“什么叫我不稀罕?分明是件送别人也没人稀罕的无用破烂,荀仙长当它多好的宝贝呢?” 荀锦尧手僵在半空中待了一会,轻声道:“我将它送你,是因我觉它有成为礼物的价值,纵是不喜,你也不该作践。” 娄念哈哈笑了声,把碗往桌角一推就道:“荀仙长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作践我的时候怎不肯说这话?我倒想问问你,这里头到底含你多少虚情多少假意?你与我说这种话都不觉着别扭拗口吗?” 荀锦尧把手收回,看他道:“不觉得。” 娄念慢慢敛回了唇边笑意:“……” 任由他的报复与发作,荀锦尧终是平静的,就好像一切都是他一人的胡作非为,对方仅是单纯包容与理解。 那他算什么?从头到尾是他错得离谱吗?明明是对方一味做戏将他哄得南北不分,凭什么落到最后反像是他的无理取闹? “既如此,荀仙长的忍耐程度可真是令人佩服。”他作着漫不经心道。 “没有,”荀锦尧仍是定定地看他,道,“阿念,它们无关忍耐。” 娄念与他对视一会,低着目光,指尖点了下桌面:“不许喊阿念,我们不熟。” 荀锦尧眼底划过一丝微不显形的无奈。那是代表两人从相知到相熟、见证他们感情更深一步的称谓,从本心里,他并不想改口。 可这怎么办?他想了想,忽而面上一热,挠了挠脸颊:“那……夫君?” 娄念点着桌面的动作一顿,抬了抬头,倔强道:“也不能喊。我见荀仙长果真是能容能忍的,竟放得下身段这般喊我。” 接着他扫了眼桌面,竟又把小碗取回来,提过一盏水壶往里加水,吊兰在水里不断翻滚。 “……”都泡吊兰花了,还往里加水干嘛?他总不能要喝。 荀锦尧不好管他,被他回绝总归是有些失望的,口里叹了口气:“行吧,那就尊主?” 他方喊罢,便见娄念拿着水壶的手一抖,满桌的水渍晶亮,彻底僵在了原地没再动作。但兴许这总算是个有距离感的称呼,娄念没再寻着理由与他说不行,少顷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格外复杂。 “干什么?”娄念问他。 此一言出顿时把荀锦尧问住。他是想来看一看娄念,顺便送出那枝吊兰,如今吊兰……不提也罢。他摇头:“无事,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他把从熟悉到陌生的称谓轮着喊了一遍,竟真要起身不肯多留。 娄念表情显出不可理喻,继而甩袖大力一拂,灵力化去了将将滴落的清水:“我身负伤痛日日夜夜无法安眠,荀仙长却跑来看完了我的笑话撒手走人,走时怕还要想我伤得不重下次再捅。我果真不能对你放一点心!” 荀锦尧微微蹙眉:“你又说这种……我只是来看望你并送那枝花。”他再度望向几欲满盈而出的小碗,“是什么用意全看你喜欢,代表祈愿与情意的花枝,绝不会是咒你的。” “你想它是什么用意?”娄念反问他。 荀锦尧未答话。这种情况他若答了,或许又会如方才一般未有理想的结果。他索性不直言,捏过对方下颌在双唇亲吻:“别瞎闹,好好休息,康复得快些。” 不算今天,两人已有好几日未见,荀锦尧在这一吻里恍惚,本想要走的想法于无知觉间抹消心底,他喃喃着又问:“你的伤势……灵脉恢复了几成?” 他已不想再回忆他亲手捅出的那道剑伤,话说一半又改了口,未将其囊括在内。 娄念近距离地望他,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好意思问我的伤?你在想什么,又用的什么立场?你难道……你以为我未对你死心便有恃无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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