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医生收回打量的余光,不忍直视。 “伯医生。” 小猫再度小小声呼唤。 “什么事?直说吧。”伯医生收了膝盖上的纸面资料,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前几天你就吞吞吐吐,有什么事让你犹豫到现在?” 他正色起来,俨然是无所不知无话不谈的好好家长。 “是有件事……” 这次,他的疑问不同以往,可以说得上是私密。 宣止原本难以启齿,既然伯医生这么问了,他抿抿唇,突破心理防线就这么径直问了出来。 “伯医生,怎么交/配啊?” “咳咳咳咳——” 伯医生被口水噎住,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涨红了脸,庆幸自己刚刚收好了资料,不然多半忍不住手抖,全给飞出去。 宣止手忙脚乱:“伯医生,伯医生,你没事吧?” 伯医生匪夷所思,撑住惊愕之下歪斜的眼镜。 小猫碎碎念:“我和杜簿安种族不同,又都是公的。我们前几天尝试了下,但我觉得过程中奇奇怪怪的,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可我又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去哪里查……” 伯医生实在不想知道他俩是怎么尝试的。 “好了,宣止。不要说了。” 小猫圆圆的两只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伯医生从未见过他在自己的常识课上如此求知好学过。 伯医生慌乱地在手机里翻找,发给宣止一个链接。 宣止麻利去点,被伯医生惊慌制止。 “回去再看。” “现在不能看吗?” 叩叩。 “请问……宣医生……” 哗啦。 接待室的门再度被拉开。 一个矮小的男人从门边探出一小半脑袋,他眼睛不大,宣止一时很难判断男人是否睁开了眼睛。 除此之外,他鼻子发尖,蹑手蹑脚,整体看来实属是贼眉鼠眼的具象化。 男人抱着塞满棉花的盒子,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外面带着宠物进进出出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八点十分。 医院刚刚开门。 由于紧张早到的不止宣医生一个。 门内,两位医生停止撕扯。 伯医生轻咳:“进来吧。” 宣止僵成木偶,板出一副成熟可靠的模样。 委托人仓实是伯医生的老客户,乍一见到伯医生亲切又激动:“伯医生,还是您负责帮助我弟弟化形吗?挂号页面没有您,我还以为……” 伯医生高大的身影把小猫挡得严严实实,他把宣止让出来。 “不是我,这位是宣医生。” 仓实热情握手:“宣医生您好您好,您看起来好年轻,真是年轻有为。” 然而,他在进门后习惯性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仓实尖叫:“啊啊啊啊啊——有猫——” 鼠妖瞬间缩回伸出的手,同时紧锁住怀里的小盒子,连滚带爬逃出接待室。逃得过于真情实感,仓实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磕掉两颗大门牙。 宣止:? 他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追。 伯医生示意他不要动。 “仓先生?”伯医生跟出去。 鼠妖不见踪影,伯医生大跨步跟出去,在承重柱后面发现了瑟瑟发抖的仓实。 他嘀嘀咕咕,绿豆眼睁得如同黄豆大。 “您、您没说过医生是猫啊?” 伯医生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维持着和善的声音开导仓实:“宣医生不吃老鼠。”他顿了顿,“化形前也没吃过。” 他适当为宣止美化形象:“他是家猫。” 却没料到,仓实听了他这一句,连腿都站不稳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怀里的仓硕虽然暂时化不了形,但还维持着灵智,听得懂人话,对外界保有最基础的反应。 仓硕在盒子里飞檐走壁,不大的盒子让它扑腾出定时炸弹的气势。 宣止远远又露出个脑袋,仓实瑟瑟发抖:“不、不看了。我们不看了。” 可怜的鼠妖嗷嗷告饶,抖如筛糠,简直吓尿了裤子。 伯医生挥挥手,让宣止暂时不要露面。 伯医生勾勾手指,把又逃出十米远的仓实勾回来。鼠妖已经吓出了尾巴,再往外跑,就是人流涌动的门诊部了。 “你反应过度了,仓先生。” 他蹲下来,避免呈现出压迫的姿态。 鼠妖被迫挤在拐角,两兄弟一个在盒外一个在盒内,同频抖出节奏。医护人员紧急清理出一片真空区,避免两鼠遭到二度惊吓。 伯医生宽阔的肩膀为仓实格挡出一片安全的天地。他沉默地守候着,如山般可靠。 仓实慢慢恢复平静,伯医生这才轻柔开口:“现在是和平年代,精怪可摄入的食物选项颇多,化形后大多并不遵循旧食物链,极少狩猎同类。纵然是遇到天敌,也很少会怕到你这种程度。” “以前我只负责带你们死遁,不曾了解过你们的经历。仓实先生,你们是有什么特殊的遭遇吗?” 伯医生递他一包纸巾,仓实状似冷静,冷汗却在用光整整一包纸巾后,还在扑朔朔往下落。 鼠妖手软腿软,生怕摔了弟弟,将盒子放在脚边。 “抱歉伯医生,我好了,我可以了,我们进去谈,进去谈。” 他这么说着,担忧地看了看盒中小鼠。 除了棉花,仓实出门前还在里面放了坚果和根茎类的蔬菜。小仓鼠仓硕花费了十余分钟,至今才冷静下来,在里面嘎吱嘎吱焦虑地啃零食。 仓实抖着胳膊,用小臂捧住盒子,送到护士站交给护士。 一坨坨沾了水渍的纸巾被团成小球攥在鼠妖手里,仓实为了保持体面,还在用它们擦汗:“我弟弟先留在外面,他胆子小,别刺激他。我进去、让宣医生看他的情况还有、有没有救。” 仓实左顾右盼:“没猫吧这里?” 护士有所顾虑道:“您指的猫是……?我们这里有很多猫科动物,豹子,狮子,老虎……” 仓实:“没猫就行。” 伯医生搀扶着他回到接待室。 被视如洪水猛兽的猫在接待室急得团团乱转,看到伯医生带人进来,主动保持住安全距离,谨慎得有些卑微。 “您好?” “您好您好您好。”鼠妖三鞠躬,“让您看笑话了宣医生。” 宣止体贴地表示理解:“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我第一次接触狼妖的时候也很怕。” ……但也没怕到你这个程度。 仓实一双豆豆眼漫起水雾,他分明极度恐惧,却还在强撑着向宣止求助。 “宣医生,求您救救我弟弟啊——” 他眼瞧着要行个大礼,宣止去扶,扶到一半急忙收回手,断不敢轻易接触仓实。 小猫妖头都大了。 姜还是老的辣,陆院长金口玉言!陆院长就是权威!这老鼠吓成这样,接下来可怎么进行下去啊? 他与仓实隔着会客茶几,坐成了对角线。 仓实一把鼻涕一把泪,宣止顺着桌子推过一包新开的纸巾。 仓实抖着嘴唇:“您体谅体谅我们,我们现在这样说起来是心理阴影,唉。” “伯医生说您,说您是家猫,我们之前实打实被家猫欺负了两年啊——” “您知道的,三年前,伯医生接了我们的单子,给我们策划过死遁,我们化形前是有主人的。那谁承想,我们老主人他养仓鼠的同时,家里还养了两只猫啊!两只!” “您根本想不到我们过着何等水深火热的生活!两年了!睁开眼睛就是那两只猫!看我们跟看电视似的,一天不落啊,爪子天天往笼缝里头扒。别人拿沙发磨爪子,它们拿我们笼子磨。” “每一天,每一天,那屠刀就悬在我们脑袋上,哎呦呦。”回忆过去,仓实忍不住一激灵。 宣止换位思考,真诚感叹:“……你们辛苦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仓实不断重复,看起来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宣止轻咳一声:“那我们进入正题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弟弟无法化形的呢?” “我记得是两周前,那天早上我没见着他起床,掀开被子一看,他被压在被子底下,爬不出来。” “之前有什么其他异常吗?” “什么异常也没有哇!天天起床,干活,吃饭,睡觉,我俩胆子都小,平日里也不接触外人的。” 没有异常? 宣止反复确认:“真的没有?” “真没有!” 宣止摩拳擦掌:“那你们的初始欲望是什么呢?” 仓实豆豆眼一闭:“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俩在有主人之前,也接触过精怪。时间太久记不得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是一条鱼,家里一墙的水缸,每天晚上变回原型,挑个缸睡。” “他天天在家里捣腾各种仓鼠,在网上售卖,我们兄弟俩就是被他买过去的。” “再说回老主人家那只猫。” “那两只猫对我们多凶残,就对人类多谄媚,我们天天被它霸凌,结果它背身撒个娇,啥事没有。” “我们就想啊,老鼠怕猫,猫怕人,那我们变成人不就不受欺负了?或许是有那鱼妖做参考,这事儿说来也巧合,没过几个月,嘿,我们就成功化形了。” 好励志的故事。 作为猫,宣止动容了。 仓实:“就是这样了,宣医生,你快救救我弟弟,也救救我吧!我们俩也是小本经营,仓硕现在这幅样子,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店要倒闭,饭吃不上,眼瞅着要流落街头了!” 宣止脑海里没来由闪过装着仓硕的,装备精良的小盒子,浮现了一种古怪的预感。 宣止:“啊?你们是什么工作啊?” 仓实难得哽住,沉默良久:“卖老鼠。” 宣止:“……”
第八十九章 宣止目瞪口呆。 老鼠, 养老鼠。 仓实颇为不好意思地扣挠脸颊:“这活好做,怎么养自己,就怎么养其他鼠呗, 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 现成的手艺。” “我们兄弟俩是被吓大的,再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了。店是网店, 网上宣传宣传,和顾客都是线上沟通,也不用接触外人, 特别适合我们这样的老鼠。” 一切说开, 仓实的悲伤具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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