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A!”卓处长坚决道。 “你已经买了飞船吗?云楼A有飞船?” “没有。” “黑森林有个人能搞到飞船,他前任在联大航天研究所搞太空航母。” “暂时还不需要......” “政总不会给你们分配舱位名额的。” “我可以去摇号。” “得了吧你这辈子抽奖就没中过一毛钱!” “别人都摇号,你不是要公平吗?荆处,焕生药不能特权、仿生器官不能特权、续生手术不能特权,太空舱位怎么就可以了呢?你知道全世界只有多少登舱名额吗?” “......”疤叔很生气。 卓不群:“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黑森林‘编外’流民们连‘摇号’的机会都不会有——六座中心城一亿多人,只有三艘母舰,载乘最多十万人,这十万人里需要太空兵、科技员、操作工,指挥部和头等舱全部名额不参与公共分配,剩下的‘摇号’系统会自动筛选有各专业高级职称、高级学位和履历清白的‘优质人口’......” 其余四架飞艇内围观离婚夫夫吵架的群众越听越不对劲,小林插嘴道:“等等,两位领导,太空部的移民计划不是几年前就宣告资金链断裂被迫叫停了吗?” 司徒:“我听说移民方案被地质局接手去做了,他们要建造地下避难所?” 索菲娅:“我知道这个事儿!避难所的包工头还去我们生科哲办公室总部找过脑神经研究中心高薪挖墙脚——我还说他们地质局的找脑神经专家干嘛,不如找我啊我有个地质学博士学位呢!” 陈柏年:“我好像也知道一点,去年联大社会研究所召开过一次学术研讨会,讨论人类危机情况下紧急大移民社会的初步构建......所以现在是......要危机大移民了吗?” “如果你们回顾一下这一百年来人类经历过什么,”疤叔放弃争抢操控台,“就会明白我们现在为什么眨眼功夫就溃不成军——人们的自信心已经不堪一击了。不像对待什么天花、霍乱、非典、诶博拉,他们已经不打算花时间对抗迭代C了,‘逃亡主义’从未消失.......” 逃亡主义从未消失,就像21世纪人们逃离病毒蔓延的城市、抛弃面目全非的家园,在更加猛烈的新一轮灾难来临时,他们只是学会了更早地“壮士断腕”。 云层下中心城的混乱和喧嚣仿佛有怒拔忿张的生命力,黑夜被它刺破,天际撕开一道裂口露入一丝晨光。远离城市的雪域高原上,几艘蛰伏已久的载客飞船身涂银灰迷彩,如同一块块沉默的巨型岩石,忽然间巨石开始震颤,仿佛遭遇地震般——但周围绵厚的雪坡毫无动静,在新生的晨曦中反射着宁静洁白的光芒。 “巨石”突然喷射出猩红的火焰,在雪水瞬间蒸腾而起的高温白汽里缓缓浮起,片顷升上半空。就在这时,无数艘小型私人飞艇陆续冲飞而至,载客飞船打开出入舱门,放出通行甲板,巨鲸吞小鱼般容飞艇一个个滑翔进腹舱。 ...... “我们各让一步吧卓处长,”疤叔套上高空作业防护服,拉开飞艇侧舱门,“我给你几架黑珍珠号,你们去云楼A取最新卫生应急设备和疫苗。我回黑森林想办法去搞飞船,搞来后停到黑森林和中心城中间的平原带。你们带着设备和疫苗过来做登机安全检测,通过检测人员先上天,母舰生活舱位以后另说,OK?” “也就是说,”小林插话,“要先搭飞船,搭飞船去‘母舰’?‘母舰’在哪里?之前不是太空站都报废了吗?哪来的太空母舰?” 疤叔不等卓不群答应,纵身扑出飞艇舱门,踩着飞行板冲向路易斯所在那架。路易斯打开舱门,疤叔钻进去,舱门闭合,艇身拖着幽蓝的尾光,朝黑森林加速推进。 其余四架飞艇反是降下速来,原来眨眼之间已到达“云楼A”。下方是一片空旷的原野,一座白色的双层平顶建筑坐落在绿色的草地和矮木丛间。 “那我们呢?”周静水终于抓到发言的机会,朝着操控台前的大屏幕里,“等等,你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接下来还移民太空?!” “你们防护服穿了吗?”卓不群终于分过神来,看向两名新“时空移民”,“月亮同学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小林,司徒,落地立即给他做检测!” 戴月来从两枪崩完双头大法官后就没出过声,因他一贯悄无声息,混乱中也就没人注意,不料这会儿一打眼看过去,只见他整张脸灰败得很——路易斯大概买到了假货,声称二十四小时有效的“假面”现在就开始渐渐失效,“戴安娜”的黑长直假发早飘没了,眼下已是七八分复原少年人本来的面貌。 仿佛察觉到别人的目光,戴月来忽然神色一紧,眼睫一垂——他原本就习惯性耷拉着眼皮,永远睡不够似的半垂着眼,他的眼皮很薄,有点不单不双的意思,睫毛纤长却不十分浓密,疏疏离离向下生长,也不卷翘。寻常看着只觉得这人不爱正眼瞧人约摸是朵高岭之花,这会儿瞧着却更多了点其他什么,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而这种“不舒服”唤醒了周静水那久远的记忆里最为熟悉、也是最为害怕的感受——瘦小的男孩站在他的床角,直愣愣、毫无表情、微垂着眼盯着他看,他半夜惊醒,三番五次被吓得哭爹喊娘: “我不要他在我们家里!他吓人!妈呜哇啊啊——” “这怎么行?你可亲口答应了妈妈的,男子汉说话算数......” “我不要!我不要他在家里!他是小怪物!‘神经病’!” “呸呸呸,从哪儿学的?你还答应爷爷的是不是?爷爷请你帮他照顾他的小朋友。” “......呜哇啊啊啊——那我不要他进我的房间,妈妈妈妈,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 “不可以。”周爸蹲在一旁给那小瘦孩擦眼泪,“人家才来没几天,是半夜上厕所还没找着回房间的路,你以为谁稀罕你的小狗窝?” 那小瘦孩仿佛也受了天大的委屈,哔哔流眼泪,一声没嚎出来但好像哭得比他还凶还惨,眼睫毛都拧成一撮一撮垂哒着,泪眼婆娑地从周爸胳膊缝里觑他。 他拼命挤出更多眼泪:“呜哇啊——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胡说,”周爸低斥道,“你看看你,马上升小学了,还要跟爸爸妈妈睡一张床,多不像话。再说你要跟爸爸妈妈一起睡,来来怎么办?来来也得跟我们一起,可是我们的床太小了,每个人都会睡不好,第二天还要上班、上学,怎么办呢?” “那换一个大点的床。”他自以为做出了妥协,呶呶不休追缠着。 他妈打着哈欠走回卧室,他爸搀着小瘦孩的手把那孩送回对面的儿童房。他自己孤零零的,没人管了,抽抽嗒嗒回房躺下。躺下没多久,窸窸窣窣门又闪开一条缝,那破孩鬼鬼祟祟又溜了进来。还站在床尾盯他。他整晚被盯得脊背发毛,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畏鬼神,但那目光里有让人心里凉飕飕的东西。他当时不懂,只知道哭。哭完之后发现没什么用,便渐渐硬着头皮去习以为常了。他不再惊醒,横七竖八的一觉囫囵到天亮,发现“怪物”正贴着他后背,细胳膊细腿放松而亲昵地扒着他睡得哈喇满脸。 他舍身取义地给“怪物”当抱枕一当好些年,“怪物”大概受到了感化,眼睛里那种灰蒙蒙、阴冷冷、可以直接切进恐怖片尖叫镜头的神色逐渐消散——只不料现在突然又卷土重来。 他立即关闭操控台大屏幕,众多道人像、目光和声音“哔——”一下全都消失:“来来?!”
第38章 戴月来听见周静水叫他, 有些迟钝地抬头。 周静水慌得手忙脚乱:“你......你怎么了?没事儿啊这里没有别人,你看着我。” 小怪兽蹭着抱枕睡了几宿,先是单方面宣布和抱枕先生建立邦交——早上起来跟在抱枕屁股后头去洗脸、刷牙、吃早饭,抱枕先生吃面包片不吃面包边, 怪兽就吃掉被撕下的面包边, 抱枕吃鸡蛋只吃蛋白,怪兽就把自己的蛋白也抠给他, 抱枕喝牛奶喜欢剩下一口杯底儿, 小怪兽也学他留一口杯底。 然后他们并排坐在车后座, 抱枕同学呱呱啦啦和前头开车的周爸说班上这个同学考了双鸭蛋、那个同学家里养了一只超级漂亮的大金毛,小怪兽就在一旁认认真真听着。到了学校里, 抱枕同学没带作业被罚站,怪兽就扣扣索索把自己的作业本塞书包夹缝里,跟老师说:“我也没带。” 俩人回家一起挨一顿暴揍。 通过这样一顿暴揍,抱枕同学终于发现“怪兽”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心里揣着无数个小九九又怂又熊的小朋友。当天晚上他在小怪兽装模作样回自己房间睡觉前扯着人家的书包:“喂, 今天来我房间写作业吧。” 小怪兽点了点头, 进屋去拖了条毯子出来,朝抱枕同学房里去睡觉了。 这往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 年幼的周静水不再叨叨同学家里超级漂亮的大金毛了——他自己得到了一个比大金毛还酷的小跟班, 开始逢人就说:“这是我弟,他每次都考一百分。” “我们住一个房间, 妈妈说给我们买双层的楼梯床!” “叔叔阿姨,今年我想要两个红包, 可以吗?” “我弟跟我差不多高, 他晚上从来不会哭, 也不尿床了。” ....... 年幼的戴月来也不再需要晚上偷溜去别人房里了,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一整天赖在周静水的懒人沙发上, 扒着窗台看周静水在外面小院里扑扑通通拍篮球。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等周爸周妈喊他们吃晚饭、责备他们一个在屋子里不出门活动,一个摸了满手灰不知道去洗手。 他们曾经亲如兄弟。 - 戴月来一瞬不瞬盯着周静水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像孩童时代一样清透明亮,像夏日的清水深潭沉淀石卵、飘摇荇藻、折射日光、倒映天空和树影,像后来课本中读到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灰暗、阴沉、木讷,还藏污纳垢地有许多计量与盘算、怀疑与不善良。 “来来?我是你哥!”周静水被这看陌生人的眼神彻底搞懵了。 “你......不是我哥。” - “你不是我哥哥,”三年级的戴月来比幼儿园的戴月来说话利索多了,条理分明道,“我姓戴,你姓周。” 第二天四年级的周静水跑到低年级班上把张秋秋和张冬冬姐弟俩揍了一顿:“我们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你管得着吗!” 戴月来在家里一口一个叔叔阿姨,看傻子一样看他“哥”。 直到后来网上流传一个笑话,“妈妈说我是捡来的,我笑了笑,不想说出一个秘密,怕妈妈伤心,我知道,爸爸姓万,哥哥姓万,我也姓万,只有妈妈姓姜,谁是捡来的,不说你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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