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月来在一旁说:“是一片森林,大概位于目的地和出发地中间地段。” 小林肩头扛着一只似枪似炮的筒状物,身后隐约显露一片狼藉的砖石废墟,他呼噜着一头石灰渣子,接过一只手递过来的瓶装水,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才朝“镜头”道:“银蟾号定位系统坏了,我们没法立即赶过去,这边儿爆炸现场也抽不开身,真难办……这样吧,你们先呆着别……” “不能呆着,”周静水立即道,“舱内进水了,我们还在往沼泽里掉!” 小林也显得焦头烂额:“好,好好,沼泽,我看见了,舱头朝下,控制台陷进去了,别管那小锤子了,它就是个垃圾玩具!取肩扛炮,武器柜里,我教你用。” 说着只见砖石废墟后头一黑一蓝两道身影突然跳出,正是那旗袍女人鸦雏和佣兵蓝凯撒!蓝凯撒和鸦雏一左一右径直扑向小林,小林疾步闪避,猛一转身肩头炮口朝向蓝凯撒,一发光弹直接在蓝凯撒身上爆炸开来,烈火和冲击波将周围废墟震得二次崩塌,鸦雏肆机以袖箭直取小林后心,千钧之际卓不群忽然从废石堆后纵身扑出,一下踹倒鸦雏,两人扭打在地。 狭小黑暗的飞艇舱内,虚影一半投射在泥水里,一半弯折着映在舱壁上,周静水取来肩扛炮,戴月来看着虚影里被小林一炮轰得簌簌震颤的砖石堆,以及火球里四肢横飞、血肉滋滋冒烟又在不断“再生修复”并痛苦地嗷嗷直叫的蓝凯撒,不禁质疑:“直接轰舷窗吗?炮弹会在舱内爆炸!” 小林腾出空来,在虚影中看向周静水,手托肩扛炮做出示范:“瞧这里,刚才看到没,五指握紧,脚站稳,头往另一侧偏点儿,不然后坐力可能会擦掉你半边头皮,放心,这是轻型炮弹,致残不致死,炮弹出膛立即趴下,趴进泥水里……” 那厢蓝凯撒身上火团熄灭,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来,再次跳起扑向小林。 艇身仿佛被虚影中的打斗场景震颤到,颠颠悠悠迅速下坠。水快淹到脖子了!周静水脚底踩上一块突起的金属板,托高炮筒,朝向舱尾“砰”的一声,光弹撞上舱壁,烟花般炸裂开来,二人同时深吸一口气“扑通”一下趴向水底,霎时水花和火星乱作一团,刺啦刺啦白色烟雾爆铺水面,半截舱尾“崩”的一下,发出犹如琴弦断裂的轻响,继而像风掀帽子般被爆炸波整个儿的冲飞向天…… 雨线如织,急急密密接天连地。艇身拦腰爆断的参差裂口上火星哒哒跳动,撞上雨珠蒸腾作一撮撮轻烟。飞出去的半截舱尾挂在大树枝桠间摇摇欲坠,巨大的动静惊起一群飞鸟。 直到再憋不住气,周静水和戴月来猛地起身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空气腥臭又夹杂着呛人口鼻的硝烟味儿。但几口气喘过去,只觉雨气沛然扑面,植物清香盎然,黑暗中淅淅沥沥,鸟鸣、虫鸣、猿猴攀走,窸窸窣窣,裹藏着万千生机。 通讯不知何时已然中断,小林那头的影像消失不见。 戴月来看向四周一望无尽头的黑色泥沼,以及稀稀疏疏扎根泥沼中的粗壮树根,刚要放平的心又提回了嗓子眼:“……怎么走出去?” 再次呼叫卓不群、小林、索菲娅、陈柏年、司徒杰克。呼叫无数遍,真的是无人接听了。 剩下半截舱体已经完全陷进泥里,警灯的红光全部湮灭,四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淤泥层没到周静水的胸膛,污水层到他的下巴。戴月来身高稍低一点,口鼻开始呛水,略一挣动陷得更深。 周静水看不清人,只听咳声,急得满头大汗伸手乱抓:“别乱动!来来!你抓着我胳膊,我托着你!趴我肩上!” 戴月来不敢真让周静水托着,也不敢大幅动作和他争执,只好主动近前些,递出手臂任由他抓着。 冰凉的雨水冲刷掉脸上泥污,两人贴得极尽,滚烫呼吸搅作一团——浑身冰冷麻木,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这一团热乎气儿了。 戴月来反倒忽然心生一股无畏和快意,不由笑开:“咳咳……咳,别,不用管我,怕痒,没必要……” 周静水和无边的黑沼泽较着劲,奋力把人往上攒着,吼道:“怎么没必要!” “……”戴月来笑着,“行,行,安静点,咱们还能多喘会儿气。然后,咳咳……很多年后被人挖出去……唔……” 大雨瓢泼,水面急涨,瞬间没过了他的口鼻,余话憋成一串气泡,咕噜咕噜窜向水面。 “来来!”周静水架着戴月来的胳膊拼命把人向上托举,然黏力极强的淤泥死死绞缠住了他们的身体。 戴月来开始呛水扑动,周静水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低头猛地把脸埋进泥水…… “呦”,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慵懒的男人声音,“涸泽之鱼,相濡以沫啊。先别亲了,电视剧里那法子骗人的!” 男声来自邻近两颗大树间一道极其细高、并不像人影的黑影。 男子头戴宽檐帽,脚踩两根“高跷”,在雨幕中晃晃悠悠拔步走近。他擦亮手中一对火石,点燃一支蜡烛衔在嘴里,微微躬身,打量将将沉入泥潭中的一对人影,伸手向下捞摸。
第15章 半个小时后。 漆黑的森林里亮起一簇簇昏黄的光火。 大雨不停,无数头戴宽檐雨帽、脚踩木质长杆的人——有男女老少,都手挑明瓦灯,在藏匿于茂密树冠、连绵相接的树屋间忙碌穿行。 树屋构造极具原始风情,屋内中央置一石炉,炉中燃烧犹带潮气的碎木枝,潮气蒸腾作白雾,缭绕满屋。 “喝点?”声音懒散的男人摘掉宽檐雨帽,露出脸上从左耳鬓一直横斜到右额角、横切鼻山根的一道伤疤。他以铁钳子从石炉明火中夹起一对钢杯,递向对面满身泥水的两名年轻男子。 钢杯里是黑糊状液体,散发热气和浓香。旁边两名少女以木托盘接过,用麻布包裹钢杯手柄,才又置于来客面前。 戴月来和周静水对视了一眼。周围还围坐着几十号人。 男女老少都有。说是原始人,也不对,他们身上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勉强还能看出来都是文明社会衬衫T恤西装夹克之类的款式,有人还带着手表和眼镜。一名戴眼镜的男孩用袖口擦了好几次镜片上的白雾,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位来客。 又来了。奇怪的事情又来了。 戴月来也想戴眼镜,一摸口袋发现没带在身上,早不知丢到那里去了。他看向面前的刀疤脸男人:“公元……1212年?” 周静水端起钢杯,研究里面的黑糊糊,说:“1212年,还没有眼镜。” 刀疤脸玩味地勾起嘴角:“有意思。你们就是姓卓的从2021年掳来的样本?喝吧,这是本地特产,黑沼泽里一种名叫‘臭芋’的块状植物根茎晒干磨粉后,加鸽子血和长尾猴脑花熬的,我们叫它‘黑森林的眼泪’,补肾。” 周静水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几个小时前的宴会上一口吃的没捞着,从2021到2121,算一百年没吃东西了吧,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刀疤脸穿着无袖皮夹克,光着膀子,肌肉很是结实匀停,他接过一个男孩递来的热毛巾,擦拭胳膊上的泥水,又把皮靴脱了,把脚伸进男孩端来的一木桶热水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另有几名年轻力壮的少年搬进热水桶,拧了热水巾上前,七手八脚地就要为两位客人宽衣擦洗。他们没有恶意,但戴月来很不好意思:“自己来,我们自己来。” 围观的一名老妇人着急地说:“祛湿寒,祛湿寒,不然要了不得的诶。” 少年们嘻嘻哈哈也不肯罢休,两人只好褪掉衣裤主动胡乱擦洗一通,动作飞快地换上他们捧来的麻布长衫长裤。 一名少女抱走他们褪下的衣服,拿到门外平伸出去的木廊里,以绳索和竹筐吊下去,在沼泽上方的积水层里一下一下筛漂。 男孩女孩们踩着高跷在外头的泥泽里跑来跑去,互相甩泥巴,一团泥巴甩进树屋廊台上,浣衣少女不住笑骂。 大孩子小孩子们一齐嚷嚷回嘴:“脸红啦脸红啦!疤叔从‘眼’里救回来的那两个人?好看吗?”说着纷纷趴到廊台前探头向木屋内张望。 屋内众人盯着两位来客换衣服,早已都看直了眼。刀疤脸起身去一脚踹关上木门,打发道:“都自个儿玩去啊,人家内部消化了!” 屋内一些人露出了然的神情。 周静水绷着脸。戴月来试图解释:“我们,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感谢你救了我们。” 周静水戒备地看向刀疤脸:“你知道卓不群?你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提到“卓不群”三个字,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一变,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瞥了“疤叔”一眼。疤叔模样并不老,看着也就三十多岁,像中国人,可能还有点南亚血统,体格魁梧,五官立体,麦色皮肤,头发茬子很短,脖子上挂着块金属链牌,像野战军人。 疤叔掏出链子,将金属牌翻给戴月来看:“喏,荆无疾,原815特研处处长,卓不群是我副手。这里是距离亚欧中心城两百六十公里的雨林带,你们的银蟾号坠入大泥潭‘黑森林之眼’,我采捞臭芋头,发现了你们。你们在亲嘴儿。” “!”周静水立即大声反驳,“我们不是在亲嘴!” 太尴尬了。炉火热烘烘的,一名半大少年蹲在石炉边,用铁丝串着几只拔了毛抹了香料的鸽子,架到火上烤。一面烤一面歪着头笑眯眯打量戴月来。这少年大概是白人和亚裔混血,眉眼精致而不刻凿,海藻般的金棕色卷发齐肩披散,穿着松垮破烂的灯笼袖衬衫,手腕还戴着一串佛珠,整个人非中非西、非古非今,有种奇异的漂亮,在这种破地方里一打眼让人移不开目光。他目光清亮,已经毫不闪避地和戴月来直勾勾对视了半天,这时配合疤叔的话,乍然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 戴月来:“……” “得得得,”疤叔哈哈大笑,“你们是偷了飞艇自己跑出来的?姓卓的不会放心让你们自己出门。” 周静水狐疑地打量刀疤脸:“你说卓不群是你副手,您是被他‘谋权篡位’了吗?” 疤叔从皮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只银质方酒壶,嘬了一大口酒,说:“嗨,不,我和他两清了。我现在是共和政府的通缉犯,这里是我的叛军。” 戴月来盯着炉火中的烤乳鸽:“……” 金发少年突然兴奋道:“哈萨勒那,瓦卡鲁,猴里鸟不拉肥……” “他是说,”疤叔翻译道,“我是这里的领导,卓不群是共和政府的狗腿,狗腿要是来接这儿你们,我们可以趁机向政方提交换条件。哈哈哈,路易斯,你很聪明,和我想的一样。” 金发少年路易斯得意地挑了挑眉。 戴月来谦和有礼地问道:“那敢请问……你们想用我们交换什么?说实话,我们不确定政方能不能来接我们,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在十字形大楼顶层遭遇了一场爆炸,我们听见他们说炸弹叫‘春雷亚核’,有人想杀掉我们,想杀掉所有人。飞行器就是逃离大楼时,被爆炸波炸毁一侧引擎,自动领航途中坠落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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