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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异闻录

时间:2024-04-02 20:00:07  状态:完结  作者:唯玉生烟

  他顿了顿,又道:“刘哥,这云牧城的雾,是不是比以前更大了?”

  老刘道:“是啊!小哥你记性真好。不知道为什么,五六年前山里的雾突然变大,从山口里冒出来了,有时候走在路上,连我这个铺子都看不见。客人越来越不愿意呆,住宿的人也越来越少。”说着,叹了口气,“实话跟您说,如果不是为了讨口饭吃,我也真想把这关了,走了得了。”

  顾山青默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好在那老刘似乎也只是抱怨几句,并不指望顾山青说些什么,只道一句“有事您招呼我”,便去给另一桌加水添茶了。

  叶一抿了一口茶水。

  这店里的茶杯肮脏破旧,油腻腻的仿佛还挂着污痕,她却仿若不觉,道:“我原本以为是有蜃精作祟,但如果雾气突然变大,也可能是云牧城中另有什么异变,并非一个两个精怪之过。”

  确实。来的时候,顾山青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不空在画上画的是梦,而若说起梦境,很容易就联想到蜃。

  蜃,黄雀至秋化为蛤,至春复为黄雀,雀五百年化为蜃蛤(注1),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注2)。

  这云牧常年大雾,说它无时无刻不“将雨”也未尝不可,正是最适合蜃精作祟的地方。如果雾中的行人误入蜃楼,或者在蜃气可及的范围内陷入沉睡,立刻就会沉入深深的梦境,一睡不起,直到所有的生气在梦中被蜃精吸干,再不复醒。

  如果说是某个蜃精正好栖息在了途经云牧的行人必经的路上,行人的失踪和不空的画就完全说得通了。

  只是,蜃精极为稀有,寿命又长达千年,通常是极懒的,不会轻易挪地方,怎么会在云牧突然出现?

  又或者,是某一只蜃精原本离行道颇远,但在经年吞噬误入的行人之后,慢慢生长壮大,蜃气覆盖的范围愈发地广,消失的行人也就越来越多。

  这蔓延的大雾,是否与蜃气有关?

  不过,顾山青转念一想,也可能只是发生的时间相近,两者并不相关。他们才刚刚到这里,一切都尚未可知。

  正思索着,他突然听到有响亮的呼喝打马声疾速奔来,行至他们跟前,又被“吁——”地猛然拽停。马一下子停得太急,发出长长的嘶鸣。

  顾山青抬起头,只见两个身穿古怪铠甲,头戴盔帽的兵士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不客气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叶一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我们只是路过的行人,在这里喝茶休息,你们又是何人?”

  那两个兵士却没答她,怀疑地道:“喝茶?在大马路上喝的哪门子茶?你们,该不会是妖军派来的奸细罢!”

  叶一凝眉:“你们在说什么?这里明明就是一个茶——”话未说完,猛然截止。

  顾山青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蓦然发现,他们一直坐着的桌椅板凳突然变成了散乱堆叠的巨大石块,而身后的茶摊,以及身前招展的幡旗,竟在不知何时,尽数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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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引用自《述异记》,注2引用自《本草纲目》。   这里对蜃的定义是把两者结合了一下^-^


第75章 梦里人

  叶一住了口,另外一桌的人却跳了起来,惊慌地嚷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咱们的东西怎么都没了!”

  有人破口大骂:“我早就跟你说了别抄近道,别抄近道!这下可好,遇到鬼打墙了!咱们都得死!”

  “这是鬼打墙?可咱们还没进去呢啊!”

  本来睡着了的婴儿受到惊吓,大哭起来,女子手忙脚乱地去哄,哄到一半,自己忍不住先哭了。

  也有人揪住了刚刚回到屋里去,此刻却立在旷野中的茶铺的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搞鬼?!你在茶里下了什么东西?”

  那老刘却好似呆住了,任他如何摇晃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宛如闹剧,那两个兵士却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个“锵啷”一声拔出佩剑,直指一人,不耐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竟“扑通”地跪了下来:“小的,小的们是从南边来的,家里败落了,东西都被……”说到这,他的声音陡然变小,“债主”两个字说得含含糊糊,几乎听不清,“……抢走了,就想去北边试试运气……我们都是良民,两位大爷饶命,饶命啊!!”

  那兵士的脸色稍稍一缓,也没追究他方才含混过去的是哪两个字:“你们是从南边来的流民?也怪可怜的。这里呆着不安全,你们跟我们进城去吧!”

  另一个却道:“等等,如果他们真是妖畜派来的奸细怎么办?”

  顾山青挑眉,“妖畜”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了。如果让某个妖听见,定然要惹起一场风波。

  然而那兵士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又打量了他们几眼,目光格外在抱孩子的少妇那里转了一圈,道:“我看不像。而且,不是有‘他’呢吗,他肯定能看出来。”

  另一个想了想,道:“也是。反正也不让他们进城,把他们留在流民营就好了。”于是又转而冲顾山青他们嚷道,“本来城里都不收流民了,今天算你们好运,跟我们走吧!走快点!”

  说完,打马而去。

  商队的几个人相互看看,谁也没动,直到叶一缓缓起身,当先往马跑走的方向而去,才嘟哝了几句,跟了上来。

  一行人里有妇女孩童,必然是走不快的。顾山青和叶一二人也不管那两个兵士已然消失在视线中,不紧不慢地在几人前头走着。

  顾山青打量着路两旁似乎淡了许多的雾,对叶一道:“叶司台,您觉得,我们现在已经是在梦中了吗?”

  叶一道:“按典籍而论,不像。但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这话说了仿佛没说,顾山青却明白她的意思。

  关于蜃精的记载不多,但根据那些寥寥的记录而言,蜃其实并不难杀,只要收敛气息,趁它放松下来打开硬壳时发起攻击,一击必死。而且,它还有一个极为奇异的特质,那便是它既存在于现实,又存在于梦中,若想杀它,甚至无须醒来,只要在梦中动手就好,可谓是极为方便。

  可问题就在于,那些被蜃拖入梦中的人,在梦里大多依然处于熟悉的环境中,甚至不知自己已然入梦,自然也意识不到该去寻找蜃精,于是就那么在梦中被慢慢耗干、熬尽。

  如此用了许多年,人们方才知晓“蜃”的存在。

  然而也因为关于它的记录的太少,说法林总不一,谁也无法验证典籍里的记录是不是真的,又或写得周不周全。唯一模模糊糊可以确定的是,虽然蜃精的梦境是以一个人的梦为主,但所有入过梦的人都会在其中留下痕迹,为梦境增添细节,哪怕前人身死,后来者梦境更替,之前的痕迹也不会全然消失。

  顾山青还记得他在某本乡野逸事的册子里也读到过这样的小故事。

  故事说,有两个人在山中游历,误入废墟,走着走着,那废墟竟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原状,朱墙绿瓦,簇簇如新,奴仆侍女欢声笑语,往来如织。正惊奇间,其中一人突然察觉此身入梦,于是寻到了隐藏山中的蜃精,将之杀死,再睁开眼,发现眼前躺了一个人,衣着破烂,身形枯槁,气若游丝。叫醒一问,原来此人身负龟息之法,在生死一线之时自发运转,推算起来,他入梦之时,正是那废墟初建时分。

  想到这个结局,顾山青不由微微一笑。

  不管如何害怕真正的妖魔精怪,市民百姓依然总是对这类神神鬼鬼的故事、传说乐此不疲。而且,故事的情节越刺激越好,结尾越离奇越好,如果能再加上点艳色奇情,更是锦上添花。而这,也是为什么这类小册子里记述的内容大多不足为信。

  如果这故事说的是真的,那两个后来者无疑是误入蜃楼,又不小心进了前者的梦。但总不会这么巧,在一本胡编乱造的小册子里恰好混进了一个真故事,又在这大雾弥漫的云牧城中,恰巧沉睡了一个龟息千年的入梦者。

  那么,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多时,他们在大路尽头看到一座城池若隐若现,角楼峭拔而突起,城墙高耸连绵。

  顾山青心中一动。这似乎就是他在不空画中看到的那座城池!

  他们来对地了!

  他把这个判断对叶一说了,然而不等她给出回应,就听那两个给他们领道的兵士勒马于路前,嚷道:“你们在那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走?”

  于是作罢。

  到了城门下,顾山青才发现这云牧城有内、外两道城墙。第一道城墙里驻扎着营地,有穿着铠甲骑着马的士兵将卫进进出出。而第二道城墙里,才是真正有平民生活居住的云牧城。

  那两个兵士带着他们来到城门口,被门口的守卫拦下了。其中一个守卫皱眉道:“这都是什么人?”

  最开始提出带他们回城的兵士陪笑道:“在路上遇到流民,看着怪可怜的,就带回来了。”

  守卫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要开打了,你还往回带人!要是奸细怎么办?”

  那兵士辩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而且,不是到处都在传山君快要来了?难道你想让他在路上看到这帮人,又提醒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听到这,顾山青心头一震。

  他早就知道他们眼前所见,大概乃是云牧城荒废之前的情景,但没想到正正好好是山君与愁胡大战之时。

  那么,云牧三屠,这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屠杀之后的云牧城?

  问话的守卫显然把那兵士的话听进去了,皱着脸瞪了他们片刻,无奈道:“好吧好吧,到了营地里,记得叫林校尉看看。”

  ——这个林校尉,肯定便是判断他们是不是妖的那个“他”了。

  果然,不一会儿,到了营地门口,两个兵士一个留在原地看着他们,另一个则在不久后领着一位骑高大骏马的将军向他们走来。

  顾山青原以为那林校尉会来到他们跟前,对他们细细询问一番,却不料那将军远远地与他们打了一照面,顾山青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脸,便一摆手,放他们进来了。

  放完人,扭头便走。

  那领路的兵士嘀咕道:“又有谁招惹他了,脾气真怪!”

  闻言,顾山青又盯着那校尉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直到叶一出言唤他,才跟了上去。

  流民营就设在军营之后,离内城墙很近。

  进了流民营,吩咐完商队的人和茶铺老刘不要乱走,两人寻了个偏僻的角落站住了。叶一问道:“你状况如何?还能驱灵吗?”

  顾山青对着地上的一丛杂草抬手一试,草叶悠悠地随风而晃,毫无反应。又打了一个响指,小黑“噶”地一声现出身形,落在他的手上,歪着头左看右看,见无事发生,十分不满地用力啄了啄他,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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